一、
在超市的货架上，我再次看到了“晨光”二字。而且我还很没出息的因为这两个字落荒而逃。我仿佛又听见晨光那小子在我耳边骂道：“李若然，你丫的有点出息好不好？”记得那时候他这样骂过我之后，我都会好几天不理他。直到他跟在我身后一直的道歉。他说：“李若然，你丫的就是个小气鬼。”
在记忆里他的每句话好像都会带上“丫的”二字，可是如今我却再也听不见。说实话，我真的很想念那个高高瘦瘦的邻家大男孩。
收到他的病危通知是在我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。妈妈打电话到实习单位哭着和我说：“若然，小光从塔吊上掉下来了。他现在快不行了，却是一直在等着你呢，你快回来看看吧！”
晴天霹雳，我的头哄的一下子，我疯了似的跑到车站，神经错乱了一般摇晃着司机，我说：“你快开车啊！我朋友要死了！”可是，我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。
妈妈有些疑惑的问我：“若然，你和我说实话，你和小光到底是什么关系？”
我恨恨的说：“人现在都死了，说这些还有什么用？！”然后跑到自己的房间哭到天旋地转。在那个时候，我会经常的看见晨光，他和从前一样，一身运动装，手里抱着他最爱的篮球。他总是在最后转身的时候对我说：“李若然，你丫的别哭了！你再哭我就抓一百只毛毛虫放在你的桌洞里！”
我多么想在他转身的时候对他说：“你丫的敢放？！”可是他却转身走了，头也没回。篮球应声打落在地上，“咚”的一声滚向远处。可我怎么也抓不住，眼泪刷刷的流下来，撕心裂肺的大喊着：“杨晨光！你丫的给老娘滚回来！”可是他真的已经走远了，远的我再也看不见。
我也一直在想他们问我的那个问题。我想，我是爱晨光的。或是爱情，或是友情。
二、
2000年春节，我和爸妈从东北回到山东老家。那时候的东北还是冰天雪地，雪一层一层和棉被似的压在房顶。老家却是春意盎然。新的环境让仅仅八岁的我很难适应。
我说着一口东北话，村里的孩子都笑话我是“洋鬼子”。我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晨光。他和我是同年出生的，可是妈妈却让我叫他哥哥。他家和我家仅仅一墙之隔。那时的晨光很壮，和小牛犊似的。他去我家从来不走正路，而是翻墙进去。
元宵节那晚，他家掌完灯后，就跑到我家和我一起放烟花。他总是坏坏的把一只小擦鞭在包装纸盒的一侧一划，扔到我的脚跟前，看到我吓得一跳一跳的，他就会很开心很开心的大笑。
可是他却惹了大祸。由于乱扔小鞭，他把邻家王奶奶的草屋点着了。王奶奶已年近八十，踱着三寸金莲在院子里抹眼泪，嘴里还嘟囔着，“这真是作孽啊！”
火被扑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里了，茅屋被烧的只剩下框架。那一夜，我看到晨光的爸爸用皮带抽他，他疼的哇哇大哭。
妈妈去劝架，结果他妈翘着那柴火棒子似的手指头指着我的鼻子就骂，“都是你家这小崽子拉着我家小光放那玩意！”
我妈当时就甩了我一个巴掌，说我不懂事。我捂着被印了花的脸颊哇哇的大哭，心里恨死晨光那小子了。而杨晨光竟然跑到我妈面前狠狠的咬住我妈的手，他的眼睛里全都是血丝，狠狠的说，“让你打若然！”
那一夜，星星堆满天，月亮又大又圆。可是我和晨光差不多哭了整整一夜。因为这件事情，妈妈死活都不再让我和晨光玩。
晨光每天都在去学校的路上等我一起。他总是把他妈买给他的好吃的分给我。而我每天都会把作业给他抄。那时候我还不懂得这样会害了他，只是觉得不能让他受老师的罚。
就这样，每次考试我都名列前茅，而晨光总是倒着数。
三、
2003年，非典像一场可怕的瘟疫一样席卷而来。新闻上每天都在报道着死亡人数。学校每天都会定时的检查体温。为了防止外来人员传染，山上建起了帐篷，所有的外出人员都必须检查。凡是有感冒发烧着，也会关在帐篷里隔离。
可是我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发起了高烧。我和妈妈都被关进山上的帐篷里。有专人看管，不能逃跑。
在我看来这件事真的是太可怕了。帐篷里的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般，时不时的叹气。我好像也觉得我要死了。妈妈愁眉不展的，她一定是在担心在外面打工的爸爸。
一天下午我刚刚睡醒竟然听见帐篷外面有人在喊我，果然一个小虎头伸进来，他把一大把泡泡糖塞进我的口袋里。我很奇怪的问他是怎么进来的。然后晨光很自豪的指指帐篷一角。我看见帐篷后面的一块木头被掀起来。我和他都笑了。
笑着笑着我却哭了。我问他，“晨光，我是不是要死了？以后就不能吃这么好吃的泡泡糖了！”我一边哭着一边把长的和西瓜似的泡泡糖塞进嘴里。
他用手朝我的头上砸去，说，“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抓一百只毛毛虫放进你的桌洞里。”
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有了安全感。这种安全感是我爸妈无法给我的。在我幼小的心里像火苗一般，跃跃欲试。
我吃着晨光买给我的泡泡糖，就算一点甜味都没有了，我还是一直含着。我知道这是晨光用5毛钱的午饭钱买的。没想到的是，我一个不小心竟然把泡泡糖咽进肚子里去了。那时候经常听大人说，不能咽泡泡糖，会粘住肠子疼死的。
我哭着和我妈说：“妈，我就要死了。我把晨光给我的泡泡糖咽进肚子里了。”不知道是心里反应还是怎么的，突然间肚子特别的疼。
妈妈急的眼泪都流成江河了，和外面的人喊：“快救救我女儿！”外面那群没良心的，不知道是知道我没事还是怕传染，竟然躲的远远的，就等着给我收尸了。而我也哭着哭着觉得不疼了。
四、
非典终于过去了，我和妈妈都被放了出来。晨光见到我的时候很开心，却装酷的说：“李若然，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呢！”我追着打他，他却像泥鳅一样，很灵活的闪躲。
他神秘兮兮的把我拉到墙角，从怀里拿出一只钢笔。那只钢笔是我哭着闹着跟妈妈要的，可是却一直没买。
我接过钢笔不相信的问他：“真的是给我的么？”晨光眨着眼睛说：“这个可是有条件的！你以后不仅仅是借给我作业，而是帮我写作业。”
我突然觉得晨光真的很邪恶。长大之后才知道，这连邪恶的边都不占。
我真的发现晨光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瘦了好多。我不知道他省了多少顿午饭。
我有些心疼的说，“晨光，你瘦了。”晨光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滴眼泪，然后笑着说，“没事，我妈他们天天说我胖咧！”
那天下午放学回家我用晨光送我的钢笔写作业却被妈妈看见了。妈妈拉着我的胳膊狠狠的问我，“钢笔哪儿来的？”
我却什么话都不说，我想我一定要保守革命秘密，我不能让晨光挨打。结果我妈就是认为是我偷的。她哭着说我没出息，眼睛里尽是失望。不像晨光说的我没出息时带着一丝宠溺。妈妈把我拽到院子里让我站在那里，不许动，也不许吃饭。
为了发扬革命精神，我竟然没有供出晨光。就算泪流满面，腰酸背痛，肚子饿的直叫，我依然守口如瓶。
晨光翻进我家院子里，替我擦干了眼泪。他去和我妈说，“婶，钢笔是我给若然的。那钱是我午饭钱攒下来的。”他一边理直气壮，一边又低下了头，喃喃的说，“婶，你别罚若然了好不好？”
妈妈似乎被感动了，我也听着听着哭了。
事后，晨光那小子很佩服的说，“丫的，以前没发现，你挺靠谱的。你为了革命，竟然不惜和你妈反革命！”一看就是抗日片看多了。
从那以后妈妈不再反对我和晨光在一起玩了。每天早上他都趴在我家的墙头上喊，“李若然，你丫的快点……你丫的就是个懒虫！”我真的很懒，经常不吃早饭就到了去学校的时间。在我很饿的时候，晨光就把他妈给他带的午饭给我吃，干巴巴的沂蒙山大煎饼里卷着红辣椒干煸的肉丝。
五、
时光飞一般的流逝，转眼间我和晨光都长大了。他长得高高瘦瘦的，鼻子挺挺的。在我眼里晨光是个帅哥。我们依然一起上下学，我总会觉得很有自豪感。或许每个女生都是虚荣的，我的虚荣就是和晨光在一起，在一起谈天侃地。无关风月，无关爱情。
可是晨光一点都不爱学习，他每天都抱着篮球在操场上打拼。偶尔会把作业扔在我那里，很无赖的说：“李若然，你丫的帮我做了吧！”
2005年夏季我们一起参加了中考。中考那些天，天气异常的炎热。每天中午，晨光都会买几只雪糕送到我的宿舍门口。他穿着他那白色的大体恤衫站在那里，扬扬眉毛和我说，“李若然，你看我对你好吧？”
宿舍的姐妹们总会说笑我，”呀，你的男朋友蛮帅的！”我的脸刷的就红了，大声的解释道：“他是我哥！”可是说完这句话，我的心里莫名的难过。
有时候我总是这样的口是心非。只是这么多年，我真的不知道我对于他是哪一种喜欢。
中考成绩下来时，晨光和他妈争吵的很严重。晨光妈把他的篮球用刀子捅了很多的窟窿，一边解气的说，“我让你天天玩这个破球，你看看你的成绩，我都替你丢脸！”而晨光也不示弱的摔光了所有的盘子。我不知道怎么来安慰他。最后他告诉我，他不上高中了，去技校学塔吊。
我说好，我想也许拘束的学校是不适合晨光的。
晨光很沮丧的说：“你丫的是不是和我妈一样看不起我？”
我伸手抚平了他的眉角，大大咧咧的说：“呀，是哈，晨光，我真的看不起你哎！”
晨光没有反驳，他坐在台阶上，把脸埋在手掌里。此时此刻，我很懊悔，我真是不够义气。我挨着他坐了下来，静静的陪着他。
六、
我上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。在那里我总会觉得自己是只丑小鸭。成绩和条件都被压在众人之下。那里的女孩子个个家里条件殷实，她们穿着时尚的衣服，化着美美的妆。
我一直低着头默默的存活着，我一直很想念和晨光在一起的日子。
终于在放假的那天我碰见了他。他好像又长高了，理了时尚的发型，看上去更帅了。第一次我竟然有种想要逃避的想法。
他还是和从前一样，无赖的看着我，“李若然，我是狼还是怎么滴？你见我躲什么啊？”
我笑笑，真的很无奈，回他说，“你丫的比狼还可怕！”
等我们分开时，几个小痞子围了上来。我哆哆嗦嗦的将身上的仅有的一百块钱递给他们，却被撕得粉碎。我心里那个心疼啊，妈的，要是毛爷爷还在，估计也得把你撕得粉碎。我看见他们饿狼一般的眼睛，我又有了非典那年的那种要死了的感觉。
这时候晨光走了过来，勒令他们放开我。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认识。那群人打趣的说：“杨晨光，你妈的瞎了眼了，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娘们？”我惭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晨光嘴角扯出一抹微笑，一把拉过我，嘴唇轻轻地印在我的额头上，他说，“我丫的就喜欢了，怎么的吧？”
我的心砰砰乱跳，我突然之间特别恨他。
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，你如果不喜欢我，何必要用这样的理由来救我？
七、
从那以后我们就不再联系了，偶尔回家会看见他。就算遇见也是淡淡的几句话而已。
2008年我高考完在家，碰到了晨光和他的女朋友。那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，很水灵，一掐都能出水的感觉。晨光手搂着她的腰和我说，“李若然，这是你嫂子！”我对着女孩微微的笑，心里却被扎了千把钢刀，这是我最大的挫败。
报志愿的时候我毅然决然选择了哈尔滨。在我去学校报到的那一天，爸妈送我到车站，嘱咐我这儿嘱咐我那儿，我点着头。我四处张望都没有看见晨光。我想这些年我们终究会是这样。或许此时此刻他在和他的女朋友笑的很开心。
就在车上我收到了晨光的消息：然然，我没有送你，你不会生我气吧？其实我挺生气你选择一个那么远的地方。看来是你一点都不在乎我。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娘们的？之前我一直觉得男人还是强硬了才能保护好自己爱的女孩子。看来我错了。你走吧，我祝你幸福。还有就是忘了告诉你，我的女朋友是不是和你挺像的？好了，不和你玩笑了。祝你丫的学业有成吧！”
我看着看着眼泪流了下来。他不知道我多么的希望他说的不是玩笑话。我没有给他回任何的信，直到他去了一个我再也找不见的地方。我想知道，他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，他选择的地方有多么的遥远。他有没有想过我会深深的思念他。
我爬上了我们家的院墙，那里有他每天攀爬的痕迹。我掏出手机给他的号码发了个消息。
我说，晨光，你丫的给我等着，这辈子下辈子，下下辈子，我都爱你！
作者:愫奕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