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漠里已经很久很久没下过一滴雨了。干燥而猛烈的风怒吼着扑向备受煎熬的一切,卷起漫天黄沙与挡不住的热浪。天,蓝得晃眼,蓝得吓人,太阳的光如刚打好的微红的铁剑般直刺下来。
在一处并不引人注目的地方,生长着几株骆驼刺和一棵卷柏。方圆几十里,似乎也就只有它们还活着。几株植物的根须,拼命向下探,想寻找沙海深处可能藏着的一点水;可触到的,只有被完全蒸干的沙子。
卷柏一排排鳞状的叶子蜷缩着,以减小体内水分的蒸发,可它还是感到,自己体内仅剩的一点汁液,正在被干旱的空气渐渐抽走。它不得不匍匐在沙地上。骆驼刺虽然仍傲然挺立着,可叶片的边缘也枯焦了,像缺水的嘴唇。不远处,有一些干枯的黑褐色枝干,那是一些沙漠植物的遗体。它们中有芨芨草,有盐生草,甚至还有一小株红柳,都受不住干渴,最终绝望了,放弃了在沙海中继续坚持下去,被太阳慢慢烤得焦黑,最终被狂风吹得四处飘零。
终于,刺目的阳光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,可夜晚同样难熬。卷柏只享受了一小会儿温和清爽的空气,寒冷便向它袭来。早晚强烈的温差折磨着它,即便它早已长出适应这种生活的枝叶,也有些经受不住。况且即使酷暑已去,干渴的感觉仍挥之不去……还好,因为没有阳光,体内水分的蒸发速度暂时减慢了。
沙漠的夜,没有一点生气。除了风仍在呼啸以外,一切静得可怖,冷得可怖。苍白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天空。
上一次降水,距离现在有几个月了?亦或是几年了?卷柏这样问自己。可是它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,只是隐隐约约记得,上次感觉到水的存在,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不知又过了多久,也许是好几个月,也许是一整年,几棵植物对甘霖的渴望已经到了极限。因为天上仍未降下一滴雨水。它们很想张开气孔,在空气中找到一丝的水汽,可植物们都知道这样反而会加速水分的流失。卷柏和骆驼刺只能紧紧闭紧身上一切与外界相通的地方,消耗它们自身为数不多的储备。
也许,自己也会和那些已经枯萎的植物一样死去吧……不!我不能死!我要活下去……至少现在,我还能支持一阵子……至少……我还有能够不绝望的资本……卷柏蜷伏在地上,默默地自忖着。尽管它的叶子已经有些发干了,可还没有枯黄的痕迹,依然保持着绿色,对抗着风沙与阳光,与几株骆驼刺相伴,互相给予对方生的希望:我不是一株草,还有别人活着!
“叮——当——叮——当——”空旷的沙漠上,骆驼队走来了。骆驼的皮毛也和漫漫黄沙一样,土黄。骑在骆驼上面的商人,穿着抵御阳光和沙尘的粗布袍子,黝黑的脸,裂开的唇,就像一棵棵在风中蜷缩着、慢慢干枯的植物。
“咕嘟……”一个人掏出一个小小的皮囊,用十分珍惜的目光看了看后,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小口。几滴水顺着他的下巴缓缓低落在卷柏和骆驼刺所在的一小块沙地上。
久违的水啊!卷柏的根立马把它们吸入身体。在大漠生活这么久,它的根系放不过每一滴贵重的资源。一丝凉爽游走身体各处。它微微展开缩成一团的叶片,渴望能有更多的雨露降下。可是它的愿望落空了。商人拧紧瓶盖,骑上骆驼,继续朝前走了。队尾的骆驼,也许是饿极了,头探过来,张开嘴咬下了骆驼刺的枝干与叶子,一边嚼着一边离去了。骆驼刺的断枝是干的,因为它们已经没有汁液了。
失去了大部分枝干与叶片的骆驼刺也绝望地枯萎了。茫茫的沙海中,只剩下孤独的卷柏。它仍固执地坚持着生的希望,并活了下去。好不容易得到的几滴水也很快耗尽了。数月后,它的身体里,几乎没有一点水了。
卷柏睡着了。它梦见了河流,梦见了绿洲,梦见自己满足地汲取着甘甜的水……它又梦见了丛林,梦见了自己的祖先与其他蕨类生活的地方——那地方后来变成了这里的沙漠,别的蕨类都死了,只有卷柏活了下来……既然这样,自己一定能够在干旱中活下来……卷柏在睡梦中还不忘这样想着。
大漠边缘,一条银链向远方延伸,直至天边,清凉而又动听的水花声响彻两岸——是一条不甚宽广,却十分清澈的河流。河边生长着青绿的树木,岸边的沙地湿润而又凉爽。
沙土中饱满的水分浸润了它,它身下,几条根慢慢伸出,褐色的鳞状叶也渐渐渲染了些碧绿,逐渐伸展开来——卷柏还活着……它默默为自己的生命仍在感到欣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