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住海边，一个小镇。这边有绝大部分人以捕鱼为生，我们也叫讨海。因为海风的缘故，这边的人大多皮肤黝黑，略带粗糙。我很少去过海滩，以前学过一次游泳，舅舅带我学的，只是可惜到现在为止都没什么机会再去，因此对于游泳这件事，我还是不会。
老妈娘家，外公外婆和舅舅们都有与生俱来的水性，我外婆不太会游泳，但她水中闭气可以好久。老妈小时候总跟着外公外婆到浅海那边摸螺丝，或者逮到其他海里的生物，能吃的，能卖钱的就可以了。
外公在的时候，自己买了一条大船，很漂亮的一条大船，每一年都会用火红色的新漆给它油刷一遍，小心翼翼地，怕伤了它似的。拜船头公，是每个讨海人必须做到一件正经事，祈求这次出海有着丰厚的收获。
老妈是这个家族之中的仅有一个不会游水也不会水中闭气的人，我的小姨，几个舅舅都深谙水性，一个个活脱脱的海的孩子。就是唯独老妈，水性完全消失得无踪无影了。
然而老妈嫁给我爸，我爸的水性挺好的。他们养了两个孩子，我和姐姐。我们两个都似乎遗传了我老妈不会游泳的基因，两个旱鸭子。我们以前去海滩的时候，老爸总是第一个下水的，而我和老妈，姐姐，三个人只能蹲在软沙子那里挖“麦子”，一种贝壳类，肉质鲜甜，可以生吃，但更多的是用白开水烫开，即食。
一到夏天，很多人提着桶到海滩的沙子那里挖，挖出多少，就卖多少，一般都是一块钱一袋，不过今年的很少了。老妈是个持家妇女，她掘弃了和海有关的任何一点特点。她皮肤白皙，还泛着光，二三十年的生活磨练在她脸上留下黄浅的斑，但她丝毫不在意，按她的话来说，不会打扮自己。
十三岁那年她带我去外婆家，我才发现她会补网。出海捕鱼，不同的鱼需要不同的网，有的白色且密集，网质坚韧，这种是讨浅海浅溪的小鱼小虾用的。一种青色的，厚重不堪，网孔很大，这种需要十几个人帮忙，一般是用来讨深海的大鱼。还有一种系着一些小灯泡，在晚上下水，吸引鱿鱼过来，用钩子把它们勾住。
老妈是海的女儿，靠海吃海长大，她讲过一件事。在她小时候，一切东西都是公家的，无论有什么东西都要上交，闹得很多讨海人都不愿意出海谋生。我外公为了家里九口人的肚子，偷偷划着一只小竹排船出去。那是一种用空心竹子绑在一起的小船，虽然不好看，浮力却挺大，手中的桨需要时刻划着，保持流动。
外公把捕到的东西揣在肚子里，怕被人发现了用衣服遮住，那时候已经入冬，海水冷，被海水浸过的鱼更冷。外公一回到家外婆马上关紧门窗，把桶拿出来，鱼哗啦啦地往下掉，被桶接住。外公冻得嘴唇发紫了。那段艰难的时期里仅靠着外公一个人，每个孩子都长大了，着实不易。
老妈是几个孩子的长姐，最先懂事的一个。外祖父每次讨海回来，都会带一锅正在煮着的鱼给她。那是一锅钓上来的青河豚。这种河豚毒素很少，我们这边的人吃它吃大的，肉质细腻，胶原蛋白充足。很多小贩都会卖这种河豚，事实上在我们这边是一道美味。
听老妈说，按住它的头两边的骨，如果是软的，就是没有毒的那种，如果是硬的，那就不要吃，是有剧毒的。外祖父把刚钓上来的河豚用海水洗净，用海水煮，没有佐料，小碳炉里慢慢煮着，熬上几个小时，香味被水蒸气附上，上升到达锅顶，又向下弥漫，把鱼封住。老妈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一脸羡慕。
现在讨海越来越难了，外公走的早，几个舅舅分家了，继承了讨海的方法，小姨现在已经嫁人为妻，有了三个孩子。我老妈这个海的女儿，也已经老了许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