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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世界

作者:菲儿  时间:2019-03-27  热度:

  我的世界(小说)

  菲儿

  一

  沈阳桃仙国际机场。

  我不时地看着屏幕上飞机降落的班次。唉,人的一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,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,今天我会在机场接一个老外,他远渡重洋,竟然是来和我结婚。

  我只有一个哥哥,在加拿大生活八年了, 看来也是打算一辈子在那里了。眼看着身边的人都一个个去了美国、爱尔兰、日本,我的心里也有些长草。父母更是希望我可以到加拿大去,将来他们百年之后,我和哥哥可以互相照应。可是就我这半斤八两的英语水平,申请留学是没有什么希望了,申请移民还不够资格,所以我成了我哥唯一的心事。

  我哥在多伦多一家公司做电脑程序设计,办公室里有一位关系比较铁的同事,Andrew,前些天我哥没白天没黑夜地帮他搞定了一个项目,他感激涕零。他承诺我哥以后有什么困难,他会刀山火海,在所不辞。我哥说:“我这个忙你帮不了。”“你说说看。”于是我哥就把我的事一说,Andrew沉默了一会,等他把杯里的咖啡喝完,突然说了一句话:“我到中国去,和你妹妹结婚,她就出来了。”我哥瞪大了眼睛,Andrew连忙补充道:“当然是假结婚了,到了这边可以离婚。”我哥和Andrew也是多年的朋友了,对他的人品和性格颇为了解,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。

  我哥把Andrew的照片发e-mail给我,这老外希腊血统,浅棕色头发,白皮肤,一米八的个子。

  Andrew乘加航的飞机从多伦多飞往北京,在北京乘国内的飞机到沈阳。国内的航班老外较少,我根本就不用举什么牌子,我相信我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。

  果然,他一出来,我就知道是他,和照片上一模一样,比照片上的人更真实。

  我还头一回和老外打交道,有点紧张。我哥告诉我,Andrew也学过几天中文,水平和我的英文水平差不多,我们可以半英文半中文,应该可以交流。我调整了一下呼吸,走上前,“Hello,Andrew?”他看到我一笑,“Hello,Lily?”我的中文名字是黎莉莉,很绕嘴,说起来象唱歌一样。我们互相握手,同时开口,“Nice to meet you。(见到你很高兴)”

  我已经为Andrew订好了酒店,出了机场,我们打车直奔酒店。

  玫瑰大酒店座落在沈阳繁华的中街商业街上,我之所以选择这个酒店,是因为听我哥说Andrew喜欢吃中国的饺子,而玫瑰大酒店的对面就是沈阳有名的老边饺子馆。

  Andrew将行李箱放在房间里,这是一个单人房间,挺宽敞,外面还有个阳台,可以看见中街夜景。Andrew很满意,“很漂亮,谢谢。”我笑了笑,说:“我们去吃饭吧,我请客,吃饺子。”他一听乐了,“太好了,delicious(好吃)。”

  Andrew在公司的项目结束,有一个月的假期。正值五月,旅游的大好季节。我辞掉了销售手机的工作,天气好的时候我就陪Andrew四处逛逛。东陵、北陵、怪坡、辉山风景区,除了一饱眼福,我还带他尝遍了沈阳的特色小吃,除了老边饺子,还有李连贵熏肉大饼、杨家吊炉饼、马家烧麦、西塔大冷面和海城馅饼,Andrew大我八岁,但吃起来玩起来象个小孩子。半个多月下来,我们已经能够很容易地交流了。

  这一天,Andrew笑着对我说:“Lily,谢谢你这一段时间的陪伴,我玩得很开心。这一次我没有白来,我喜欢这里,也喜欢你。”虽然老外说话就是直来直去,但还是让我不太习惯。我没有说话,低下头。他笑了,“东方的女孩和西方的女孩是那么不同,我喜欢东方女孩的羞涩。”他拉过我的一只手,“Lily,我还有十天就回去了,我们该结婚了。”我所紧张的事终于不可避免地来了,毕竟这是Andrew此次来沈的目的。

  因为我哥事先再三嘱咐爸妈,Andrew此次来并非相亲,而且西方人忌讳打听个人的隐私,所以爸妈只和Andrew见了一次面,并没有多说什么,感觉他还算稳重有礼貌,就不再干涉我们。人家老外是第一次来,人生地不熟的,我陪他到处走走也是应该的,即使做普通朋友也得互相找机会了解一下。

  在婚姻登记处,我们引来众多人的目光。按照程序,在领结婚证之前,主持人问:“Andrew Hutchson,你是否愿意娶黎莉莉做你的妻子,与他不离不弃?”Andrew的中文洋味十足,“我愿意。”主持人又问:“黎莉莉,你是否愿意嫁给Andrew Hutchson做的丈夫,陪伴他一生一世。”“我愿意。”主持人之前特意向Andrew学习了几遍他的名字发音。主持人把结婚证书递给我们俩,下面一片祝福的掌声,我的感觉怪怪的。

  在沈阳的最后一天,我们又是吃的饺子。正吃着,有人突然坐在我们旁边。“哥么,打哪儿来呀?”我一抬头,是彭大勇。见到Andrew一脸雾水,他又转向我,“你还挺国际化啊,连老外都敢交往。”我没吱声,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,“跟我走。”我甩开他,“大勇,你放手!不要再勉强了,我已经和他结婚了,明天我们就飞北京,然后他带我去加拿大。”大勇急了,“你小心他骗了你。莉莉,不要跟他走。”说完又要拽我,一直保持沉默的Andrew站起来,推开大勇,搂住我的肩膀,“哥么,”他也会用这个词,“Lily已经是我老婆了,你没有权利带他走。”大勇气乐了,“你这个洋哥么也听得懂中文?”他又转身向我,“你不是被我逼急了,才故意和他结婚的吧。别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,只要你不走,我再也不烦你了。”我叹了口气,“大勇,和你没关系,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轮到大勇叹了口气,“好吧,你去吧,在外面不幸福再回来,我等着你。”说完就走了。Andrew看着我,说:“我不知道你们的事情,但我刚才见你不想和他走,我才那么说,你不介意吧。”我冲他笑了笑,“谢谢你能那么说。”

  在机场,我含泪和爸妈告别,妈妈对Andrew说:“一路上多多照顾她吧。”Andrew点点头,“二老放心,我会的。”

  在北京临行前一天,我们办了签证,然后飞向多伦多。

  二

  飞机上。

  我的脑海里闪现着在桃仙机场的一幕,当我进去之前回望我父母的一瞬间,我看到了彭大勇,他靠在大厅的柱子上望着我,是期待我能回头吧。我心里默默地说声:“再见了,大勇。”就再也没有回头。

  Andrew向空姐要了两杯果汁。他突然问我:“你爱他吗?”我知道他指的是彭大勇。我笑了笑,“如果我爱他,我就不会和你去加拿大了。”我看着Andrew,他的脸上写满了疑问,我说:“Andrew,以后我会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。”我看着我面前的小电视上显示着飞机的位置,我已经离中国越来越远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。我还会回来吗?把过去的一切都留在中国吧,在加拿大开始我的新生活,不是说时间可以忘掉一切吗?我会做到吗?

  我喝完果汁,对Andrew说:“还有十多个小时呢,我想睡一会儿。”然后我往后一躺,就闭上了眼睛。Andrew把我的靠背调到半卧的姿势,又拿了一个毛毯轻轻盖在我的身上。

  我怎么能睡得着呢?往事一幕幕地再次在我脑海里浮现……

  那时我刚二十岁,自学考试拿到一张大专证书,前途仍觉得很渺茫。我报了一个打字学习班,那时候家里也没有电脑,学完了也没有机会练习。我们邻居有个在公安分局的,听说我在学打字,就帮我联系了分局的打字室。那是局里最忙的办公室,天天文件不断。除了打字室的两个工作人员,还有两个从武警部队调来的两个战士,打字很快,但有时候还是忙不过来。我去了也算一个帮手,虽然刚开始打得不快,但总能当一个人用。

  第一天,我先到秘书处打招呼,秘书处的人把我带到打字室。大家互相做了介绍。打字室里有两个姐姐,再就是那两个武警。一个小小的,连二十岁都不到,吉林人。另一个二十多岁,北京人。那个吉林小战士贪玩,我一去,他就经常以让我多练习打字为由,到里间偷偷看电视。里间是两个武警的卧室。所以很多时间我都是和那个北京小伙一起工作。他叫刘伟民。

  时间一长,我便发现刘伟民的与众不同。机关单位里的人闲着的时候都是东拉西扯的,或是端杯茶水看报纸传小道消息。而他总是一有空就会看书,他的桌子上有一个书架子,摆满了小说、诗歌,电脑类的书籍,甚至还有英文书。

  这天午休,办公室的人都出去吃饭了。我刚要走,见他还坐在那里看书,我问:“你不去吃饭吗?”他抬起头,“等会儿我到街对面的麦当劳买个汉堡就行了。”

  我下了楼,在麦当劳买了三个汉堡,拿回办公室。我放了两个在他的桌上,他笑了,“你请客?”我点点头。“一个就够了。”“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得比我多吃一个吧。”他又笑了。我看着他书架子上的书,“我可以看一看你的书吗?”“当然。”我选了一本林清玄的书。他说:“你喜欢看林清玄的书?”“是啊,读他的书让人的心里感觉很平静,他的书是一种心境,一种领悟。”他放下手中的书,“在现今这个浮燥的社会,难得你还能看他的书。”我换了话题,“我看你书架上还有英文书,你英语水平一定很好。”他谦虚地说:“马马虎虎,在北京工作的时候要经常用到。”“你在哪里工作?”“北京大饭店。”“听说你是武警,为什么要来沈阳当兵?”“这都爸妈的安排。北京大饭店的管理层都是党员,在部队入党比较容易,回去也有机会升职。”“你还挺有野心。”“饭店里的服务员大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孩子,我都二十四岁了,想学一学酒店管理。”“什么时候退伍啊?”“还有一年半。”

  我们第一次这样聊天。打那以后,刘伟民也开始注意他身边的我。我也是个性格内向的人,一向不喜欢吵吵闹闹,所以从来不和其他人聚在一起聊天。一闲下来,我也会看看书,或者学习电脑办公系统之类的操作。刘伟民对这方面比较在行,我就经常请教他。偶尔也会对看的小说里的人物评论一番。机关单位的人本来就爱饶舌,他们见我和刘伟民很谈得来,就开始调笑我们,“莉莉,小刘平时也不见他吱声啊,和你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说呢?”没有的事让他们一说也和真的一样,我们俩心里再不多想,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,我们的心里也觉得怪怪的。

  “他是武警,在当地谈恋爱是不允许的。”我对自己这样说。所以我只把他们的话当作笑谈罢了。

  但爱是挡不住的,象洪水一样,闸门一开,就奔涌而出,再也收不回。我们开始默默用眼神交流。北京大饭店的服务员在外貌上是经过挑选的,刘伟民当然也是一位英俊小生,举止谈吐令我心动不已。但毕竟有铁的纪律,在办公室我们依旧让感情深藏不露。

  六月的一天,书店举办大型图书展览,展出的图书一律以半价出售。看到这个消息,刘伟民兴致勃勃地对我说:“明天是周末,我们一起去吧。”我也很高兴,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出去。

  这天他穿着T恤长裤,身材不算高,但很健壮。我问他:“你们平时不穿武警的制服?”“嗯,只有和分局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才穿。”“你也出去执行任务?”“武警也是警察嘛,我的枪法还很准呢。”“还带枪,那不是很危险吗?”“只是防身,我还没碰到过开枪的时候呢。”他看看我,“再说,穿武警制服怎么和你约会?”他开始打破拘束了,我有点儿不好意思。

  我们进了图书城,书店里人山人海,有的摊位都挤不进去。刘伟民在一个摊位前停下翻看,我则走到另一个摊位,一会儿我的身后就挤满了人。我听见刘伟民在喊我。“莉莉,你在哪儿啊?”我在里面应了一声,挤了出去。他有点儿生气,“你就不能跟着我,这里这么多人,很容易就走散了。”我跟在他后面,在人群中躲来躲去的,又赶紧跟上他。他也不时地回头看看我,生怕一不留神,又找不到我。他突然停下来,一把拉住我的手,“这样我就不用总是看着你了,抓紧了,不许松开。”说话的语气有点儿大男子主义,我就这样乖乖地让他拉着,陪他一起看书。我们选了几本书,他说:“这里人太多了,我们找个凉快一点儿地方坐一会儿吧。”我点点头。

  书店对面是个公园。我们租了一条船。刘伟民划船,好长一段时间,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,好象没有了话题。他注视着我,见我只是偶尔瞥他一眼,就顾自地看着远处。他把船划到岸边的一棵垂柳下,树枝很长,拖到水面,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凉棚。

  我们的气氛突然很尴尬,彼此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我还是没有看他,低着头,手里摆弄着一袋爆米花。他突然说:“爆米花还没吃呢,先让你揉碎了。”我笑了。他问:“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?”我点点头。“男孩和女孩约会,他俩面对面地坐着,如果女孩并不多看男孩一眼,只是环顾四周,你说,表示什么呢?”我知道他在说我们俩,我说:“有两种可能:第一,女孩不喜欢男孩,除非女孩是让男孩硬拽着来约会,否则这种可能性比较小;第二,女孩不敢多看男孩,因为她怕自己迷失在男孩的眼神里,不能自拔。”刘伟民突然抓住我的手,“那你是属于第二种了?”我没说话,又把头低下去。我想缩回我的手,但被他抓得紧紧的。“你不知道我是警察吗?我抓住的人还能让他跑掉吗?看着我的眼睛,我想知道我的眼睛对你来说到底是不是陷阱。”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,我看着他,一双让人猜不透的眼神,让人心跳。他低下头吻下去,我向后一躲,船立刻晃动起来,我不会游泳,紧张地抓紧船舷。他抓住我的胳膊,“不要动,船翻了不是好玩的。”我再也不敢动了。他重新将我拉近他,再次吻下去,我深深地感到,不管将来是天堂还是地狱,我的心只为他跳动了。

  以后的日子里,我们在办公室并不多说话。晚上睡觉前他会打电话和我聊天,给我唱歌。

  我们经常去一家饭馆吃饭,饭馆的老板已经对我们很熟悉了。饭馆不算小,有十几张桌子,干净明亮,做的菜也很好吃。一次,我们等着上菜的时候,看到墙上的营业许可证,上面的法人代表:彭大勇。

  有时饭馆人少的时候,彭大勇喜欢过来和我们聊天,有一次他对伟民说:“你小子挺有福气,女朋友漂亮有气质。”伟民很得意地看看我。我从来不和彭大勇说话,只听他们聊东聊西的。

  转眼伟民就要退役了,他又回到武警部队,统一由部队欢送离开沈阳。临行前的那天晚上,我坐在家里发呆,他打来了电话。“莉莉,我走了,我会想你的,我还会回来,你等我。”我在电话里哭了,他说:“我给你唱首歌吧。”周华健的那首《其实不想走》,唱到最后他也是边哭边唱,然后他挂断了电话。我一夜未眠,耳边总是响着火车的隆隆声,心也随着一起去了北京。

  伟民走了,我和处长打了个招呼,就再也没有去分局。我找了一个销售手机的工作。每天不是很忙,所以一有空我就会站在那里发呆,想着他。

  有一天,我又到我们经常去的饭馆吃饭。刚坐下,彭大勇就走过来。“是黎莉莉吧,好久没来了,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呀?”我没精打采的,“他走了,回北京了。”他在我旁边坐下,说:“也许我说话你不爱听,你明知道他是北京来的,终究还要回去,你让自己陷得那么深,你相信他能把你带到北京去吗?”他说到我的痛处了,这正是我每天对自己说的话。我哭了。彭大勇慌了,“别哭啊,我就是个实在的人,怎么想怎么说,别放在心上。”我冲他摆摆手,“没关系,你说得对。给我来碗面吧。”彭大勇站起身走了。

  我只吃了半碗,就放下筷子,彭大勇过来说:“今天算我请,不用付钱了。”我还是扔下几块钱,出了饭馆。

  三

  我们这个店手机销售比往年好,所以店长决定组织分批去大连旅游。

  到了大连火车站,我突然做了个决定,买了火车票就去了北京。

  我按照刘伟民给我的地址找到他的住处,已经是下午了。他自己独居在东城区,他父母住在通县。

  他打开门看到我,颇感意外,随即把我拥在怀里。“你能来看我,我真高兴。”我进屋坐下,对他说:“替我订明天的火车票,我只能呆一个晚上。我是从单位旅游中溜出来的。”他似乎有些感动。他马上打电话给他工作的北京大饭店,让前台订票。然后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,“莉莉……”他似乎有话对我说,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。他把我搂在怀里,轻轻摸着我的头发,好久没有说话,最后只说了一句:“我好想你。”我抬起头,看见他的眼眶有些湿润。他拍拍我的脸,“我们去吃饭。”

  他家的附近有一家pizza店,我还是头一次吃这种东西。店里环境很特别,有点儿西方的味道。我们都低头吃,没有说话,我看着他,开了口:“你好象不太喜欢我来。”他笑了,“怎么会,到现在我的心里还在激动呢。”“见到我之后,你有点儿不爱说话。”“我只是千言万语,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”是这样吗,我问我自己,还是在敷衍我,我心里有些不踏实。

  我们又回到了他的住处。外面已经黑了,我拿起旅行袋,说:“我刚才见到你家附近有一个小旅馆,我今晚到那里去住,明天你取完火车票,去那里找我吧,我今天能够见到你,感到挺满足的。”说完就往外走,他一把拉住我的手,“今晚住在我这里吧,难得你来一次,我们聊聊。一路上累了,去冲个澡吧,可以消除疲劳。”

  我穿着睡衣从洗澡间出来,他微笑地看着我,“简直就是一个出浴美人。”然后他指了指床,“你睡床上吧,我睡沙发。”说着他进了洗澡间。

  我躺在床上,听着他在里面洗澡的声音,感到一切是那么不真实。

  不一会儿,他出来了,只穿了一条短裤,赤裸的上身健壮有型。我转过头去,听他说:“你不介意吧,我习惯这样睡觉。”我赶紧说:“没关系。”他躺在沙发上,盖了一件大衣。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,我们聊起了在沈阳的种种往事。我的确累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。

  半夜,我被什么声音惊醒,我坐起来,看见伟民从沙发掉到了地上,睡眼惺忪地正往起爬。我下了地,说:“还是我睡沙发吧,我睡觉老实。”他说:“睡沙发很不舒服,我们一起在床上睡吧。”说着他上了床,又盖上大衣。大衣仅仅能盖住他的膝盖以上。我说:“盖被子吧,我比你个子小,我盖大衣。”他拽过被子,盖在身上,将另一半盖在我的身上,“一起盖吧。”然后他闭上眼睛。我全无睡意,于是睁着眼睛看着他的样子。他并没有睡着,他睁开眼睛,见我在看着他,说:“这一晚上你就打算这么看着我吗,不睡觉了?”我说:“我睡不着,我正在用我的眼睛把你下载到我的大脑里,无论什么时候,我打开我的记忆,你就会在那里。”伟民看着我,叹了口气,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,你却傻傻地跑到北京来看我。”我想到明天我就要离开了,他好象并没有挽留我的意思,感到一阵心酸,眼泪就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。他用手擦着我的眼泪,擦也擦不干。他凑过来,用他的唇吻着我的眼泪,我抱住他,哭出声来。我的眼泪弄湿了他的胸膛,我抚摸着,他突然吻住我的唇,我流着泪回应着他的吻。他将我压在身下,将我的睡衣褪去,疯狂地亲吻着我的身体……

  看着我身下床单上的点点血迹,他抱着我哭,连声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我拍拍他的背,“以后我想起曾经做过你的女人,我不后悔。”我替他盖上被子,“睡吧,明天一早替我去取车票。”

  早晨醒来,天已经大亮了。伟民已经穿好衣服,见我醒来,吻了我一下,“你再躺会儿,我去饭店取车票,顺便带早餐回来。”我点点头,他就出去了。

  我下了床,穿好衣服,将被子叠好。这时听到手机的铃声,我四处找,好象手机是从抽屉里传来的。我打开抽屉,的确是伟民的手机,有一条信息,来自可欣,“今晚的约会不要忘了啊。”尽管我来的路上已经想了千万种的可能,但这条信息仍然让我的心一阵痉挛。

  我刚要把手机放回去,发现抽屉里的一本相册,好奇心让我打开它。里面都是伟民和一个漂亮女孩的照片,两个人很亲热,伟民在后面抱着她,女孩一脸幸福的笑。甚至还有他们在游泳池边的照片,女孩一身泳装,身材苗条,很有魅力。我猛地把相册合上,塞进抽屉,把手机放回去。我竟然没有流泪。

  我将旅行袋收拾好,突然想起一件事。我打开我的钱夹,里面是伟民的照片,我端详了好久,然后把它抽出来,放在桌子上,带着它已经没有意义了,看着它只能心痛。我坐在沙发上,回想着昨夜和伟民的一切,回想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,回想着他抱着我哭的样子,还有他对我说的“对不起”。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。

  突然听见门声,我擦掉眼泪,站起身。伟民走进来,见我已经收拾好行装,一愣。“这么着急走,不想再和我多呆一会儿?”我伸出手,“给我车票。”我掏出来递给我,我拎起旅行袋就往外走。他一把将我拽回来,搂在怀里,“连告别的话也不想和我说?”我推开他,把脸转向一边,“我还是早点儿走好,免得影响你的约会。”他意识到什么,打开抽屉,看了看手机。他又将我拉过来,把我摁在沙发上,说:“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能再见面了,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?”我没有说话。

  他坐在我的旁边,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我从沈阳回来之后,为了你,我曾经和我父母吵了一架,但我父母的态度很坚决。我没有告诉过你,我父母是北京政府的官员,我爸的职位很高,他们根本就不给你机会见面。北京的一个大集团的老总和我父母很熟,而且政府和集团之间的关系不是外人可以想象的。我父母和老总私底下为我和他的女儿牵了线,我们的婚姻将会使他们的合作更加稳固。虽然是父母作主的婚姻,但她是个好女孩,温柔善良,没有大小姐的脾气……”我打断他,“你别说了,既然这样,你昨天晚上就不应该把我留下。”伟民抱住头,声音又有些哽咽,“我和她之间没有爱,我爱的是你,我控制不了我自己。”我冷笑了一声,“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?你爱我就不应该和我上床,你不觉得这一夜对我来是一种伤害吗?”我拎起背包,“你把她说得那么好,你会爱上她的。”说完我就要开门出去,他拽住我的胳膊,“你恨我吧?”我甩开他,“我恨我自己,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痴心妄想,谢谢你给我的这次沉痛的教训。”我夺门而出,再也没回头。

  火车上,我站在车厢的连接处,一动也不动。想我自己,想伟民,我早该料到他的父母的地位了,否则他怎么会不呆在武警部队受艰苦的训练,而是偏偏调他到公安分局做那么轻松的工作?我也太单纯了。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伟民是不得已的,他爱的是我,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的。可一想到他身边有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,我心里一酸,眼泪又止不住了。

  有一位大姐在连接处抽烟,看到我的样子,好心地问我:“姐妹儿啊,什么事情那么难过啊?”我并没有看她,“丢东西了。”她啊了一声,“在北京丢的?很值钱的东西呀?”我点点头,“是啊,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。”我接着哭。大姐叹了口气,“钱财都是身外之物,没了就没了。”我好想对她说:“大姐啊,你知不知道啊,我把我的心、我的纯洁都丢在了北京,我什么都没有了。”我越想越伤心,干脆坐在地上,把头埋在膝盖里痛哭。

  四

  回到沈阳,单位里旅游的人还没有回来,我不知道该去哪里,不知不觉竟到了彭大勇的餐馆。时间还早,餐馆还没开始营业,门没锁,我走了进去。听到门声,彭大勇从后面出来,看到我,吃了一惊。见到我手里的旅行袋,还有我满脸的憔悴和泪痕,他好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。他接过我手里的旅行袋,让我坐在椅子上。他盯住我的眼睛,问:“从北京回来?”我点点头。他沉默着,突然叹了口气,站起来,说:“没吃饭吧,我去给你煮碗面。”

  我抓住他的胳膊,“给我两瓶啤酒。”他看着我,“空肚子喝酒伤胃,先吃点儿面吧。”我站起身,“你不卖我,我到别的地方喝。”他一把将我摁住,低声说:“行,你等着。”

  我从来就没喝过酒,两杯下肚 ,觉得脑袋里沉沉的。我这才体验到那句话:借酒浇愁愁更愁。我连倒酒都倒不稳了,可伟民的影子在我头脑里还是挥之不去,在他家里那一幕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。两瓶酒很快就喝光了,彭大勇吃惊地看着我,我半睁着眼睛看着他,“再来两瓶。”他生气了,“你要喝死啊,他哪儿好啊,至于让你这么伤心吗?”我趴在桌上放声大哭。大勇拍拍我的肩膀,“痛快地哭吧,哭完重新开始。”

 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,饭馆里开始有人来吃饭了。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,手也不听使唤,摸了半天钱包也没摸到。脚绊到桌腿上,一下子摔倒在地上。大勇急急忙忙从客人那边跑过来,把我扶起来,说:“看来你这个样子也不能回家了,后边有个服务员的休息室,你在那里睡一觉,等酒醒了再回家吧。”他半搂半拽的把我送到休息室,里面有一张单人床,他扶我躺在上面,脱掉我的鞋,给我盖了被子,说:“睡吧,就当是场恶梦吧,梦醒了一切就会过去了。”

 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,我坐起来,感觉清醒多了,只是胃有些难受。我走到前厅,吃饭的人很多,大勇和一个服务员在忙碌着。他见我出来,指了指我身边的空位子,“你先坐着。”说完进了厨房,不一会儿他端来一碗汤,“胃很难受吧,喝了这碗汤醒醒酒。”我瞪着他,他被看得不好意思,笑着说:“我有什么不对吗?”我说:“为什么要管我的闲事,我喝醉了,你还不如把我扔到马路上去。”他气乐了,“就是小猫小狗我也不能扔到马路去啊,”他贴近我的脸,小声说:“你知道你喝醉的样子是多么让人心动吗?你那个样子醉在马路上,社会上可什么人都有啊。”他站直身子,长出了一口气,走到饭馆门外,打了一辆出租车,冲我招了招手,“回家吧。”

  我知道大勇的心,对我不仅仅是朋友的关心。可这层窗户纸毕竟还没有捅破,所以他的饭馆成了我寻找回忆的地方,坐在那里,只喝着一杯饮料,快乐的和心痛的一齐涌上心头。这时候,只要是大勇闲暇的时候,他就会坐在一个角落,静静地看着我,一句话也不说。在等待我释怀的时候吗?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,终于大勇按捺不住了。

  沈阳的天气刮起大风来就扬沙。一天中午我又到大勇那里去吃饭。阵阵风沙迷得我睁不开眼睛,我忘记了带太阳镜,一粒沙就吹进了我的眼睛里。我的眼泪不停地流,也没有把沙子冲出来。我捂着眼睛进了饭馆。大勇走过来,“怎么了,迷眼睛了?”我点点头。他说:“跟我到后边来吧,洗洗脸上的土,看看能不能把眼睛里的沙子洗出来。”我跟他到了后面,后面有个洗手间,是供客人们用的。他递给我一条毛巾,“用吧,新的。”我洗了脸,用毛巾揉了揉眼睛,还是很痛。大勇走过来,说:“我给你翻翻眼皮。”他捧起我的脸,一只大手翻开我的眼皮,告诉我,“我看见那沙粒了。”他凑上前吹了吹,没吹掉,他把嘴凑上去,用舌尖轻轻一舔,说:“好了。”我眨了眨眼睛,的确不痛了。我睁开眼睛,发现大勇盯着我看,看着他的眼神,我有些慌。我轻声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想挣脱他仍旧放在我肩上的手,却发觉他已经把我抓得紧紧的。“莉莉,忘了他吧,做我的女朋友,我们共同经营这家饭馆,我会让你幸福。”说完,他突然吻了下去。我躲开他,他又把我抓住,将我的后背顶在墙上,我动弹不得。他又吻了下去,吻得很热烈,我感觉快要窒息了,而又无力反抗。他停下来,我喘息着,对他说:“彭大勇,你欺负我。”说完,我推开他,就跑出了饭馆。

  从此,我再也没有去过他的饭馆。

  但彭大勇并没有停止对我的追求。每天中午他会让人送盒饭过来,袋子里还附上一张卡片,上面写着:莉莉,我爱你。有几次,竟然让花店的人送一大把玫瑰花过来。店里的同事笑我:“没想到,饭馆的老板还挺痴心。”“莉莉,感觉特幸福吧?”可是,除了有一些感动,更多的是对大勇的深深歉意。

  这天中午,彭大勇亲自来了,捧了一大把玫瑰花。同事们都看着我,我低着头,没有反应。没想到,他竟然单膝跪地,对我说:“莉莉,我爱你,做我的女朋友吧。”我满脸通红,急忙从柜台后面出来,想把他拽起来,可他一把甩开我,“你今天要不答应我,我就跪在地上不起来。”我生气了,“好,你不起来,我走。”说着就推门出去了。

  大勇跟了出来,“莉莉,你对我的真心一点儿都不感动?”我叹了口气,就:“大勇,我知道你对我好,我心情低落的那段时间,你默默地陪着我,虽然你不说话,但我心里都能感受到你的关心。我们做朋友,好不好?我对你只有感激,没有爱,何况从北京回来以后,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,我的心已经冷了,已经不会再爱了。”大勇望着我,“在我心里,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都是我喜欢的女孩,不管你在北京发生了什么事情,我不在乎。”他又把玫瑰花举到我面前,“接受我吧,我会好好地呵护你。”我发觉我内心竟然感到一丝矛盾。可是我告诉自己,不要妥协,我不爱他,即使他对我有千万般的好,没有爱,我和他将来都不会幸福。我转过身,“你走吧,不要再来了,如果你再这样,我会消失的。”他怔了好一会儿,将玫瑰花放在台阶上,说:“把它扔掉吧,连同我的一颗心。”

  五

  飞机一阵晃动,我从回忆中惊醒,传来空姐的声音,“飞机遇到气流,请系好安全带。”我望向Andrew,他在看着我,“你做梦了吗?好象很伤心,你在流泪。”我这才发觉我眼角的泪,我点点头,“嗯,做了一场恶梦。”

  Andrew注视了我一阵,说:“Lily,我们到了多伦多就离婚吗?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,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,你不喜欢我,我们再离婚。Lily,我很喜欢你。”我看着Andrew那双真诚的眼睛,说:“Andrew,我们做个约定吧。给我们彼此三年的时间。我们现在的距离很大,你是公司里的电脑高手,而我现在只是站在起点上。这三年的时间,我得适应环境,学英语,读书。况且我不赞成同居这种试婚的方式,如果将来两个人不能在一起,同居尤其对女人会造成伤害。”Andrew似乎听明白了,他点点头,“OK,我同意,我等你三年。”我摇摇头,“不要等我,这三年里如果你遇到一位你爱的女人,告诉我,我马上和你离婚,我对你没有束缚。”Andrew很直率,他拍拍我的手,“好,这三年我们都是自由的,但你要遵守约定,三年之内我们并没有什么变化的话,我们就正式举行婚礼。”

  飞机顺利抵达多伦多皮尔逊机场。我哥高兴地迎接我们。他紧紧地抱住我,“莉莉,你终于来了。”然后拍了拍Andrew的肩膀,“Andy(Andrew的昵称),做得好,谢谢。”Andrew笑了,“说谢谢的应该是我,你让我认识了Lily。”我哥笑了,“你爱上她了?”Andrew扭头看看我,“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东方女孩。”

  虽然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,有点儿崇洋媚外。但这里的月亮确实比家乡的亮。我们刚走出机场,一股清新的空气让我感觉精神一爽。天空很清澈,一轮明月挂在天上,甚至还可以看见繁星点点。家乡的污染很严重,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的星星了。

  我哥和Andrew合租了一个二层小楼,不在市中心。一路上,街灯把马路照得通亮。我并没有看到什么高楼大厦,我好奇地问:“这是加拿大最大的城市吗?怎么看不到摩天大楼呢?”我哥笑了,“到了市中心,才能看到。居民区除了公寓,都是二三层的小楼,就是国内所说的别墅。”

  哥哥直接把车开进车库,从车库就可以进到室内。他打电话向我爸妈报了平安,“放心吧,我会好好照顾她。”我第一次离开爸妈,他们总觉得男人比较粗心,于是千叮咛万嘱咐。我接过电话,妈妈说:“莉莉啊,洋人比较开放,Andrew虽说是你哥的朋友,人也挺好,但你们是假结婚,不要听他几句花言巧语,就跟了他,知道吗?”我说:“妈,你放心吧,我有分寸。”唉,可怜天下父母心。

  我跟我哥上了楼,楼上是三间卧室,我们三个各住一间。楼下是客厅、厨房,还有地下室,里面有洗衣房,还有一个台球室。一楼和地下室都有洗澡间,我用一楼的,他们用地下室的。

  我哥问我:“飞机上睡觉了吗?”我说:“几乎没睡。”我哥又说:“正好今晚好好睡一觉,时差就倒过来了。”

  这里的人睡得都比较晚,我从洗澡间出来,Andrew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。已经是十一点多了。我穿着吊带睡裙,从沙发后面经过,正要上楼,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,我下意识地把浴巾抱在胸前。他笑了,“Lily,你很美丽。”说完站起身,他也穿着一件睡衣,露出胸部黑黑的汗毛,我说了声:“晚安。”就赶紧转身上了楼。

  我只和他们俩一起住了一个多星期。我经常会在客厅里碰见Andrew从地下室洗完澡上来,赤裸着上身,我尴尬地避开。他跟我哥说:“Lily太羞涩了,见到我总是脸红。”我哥笑了,“所以你洗完澡之后,不要赤裸着就出来。”但Andrew已经习惯这样了,所以经常会忘记把睡衣带到洗澡间去,没办法只好披着浴巾出来,但他的身体除了那条紧身的短裤外,还是一览无遗。我以和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住不方便为由,决定搬出去住。

  我哥替我租了个地下室。地下室很明亮,整个窗户都在地面以上,水电、洗澡间俱全,有线电视、宽带网应有尽有。我哥替我付了一个月的房租,我坚持要出去打工。我哥也表示赞成。在国外,一切都要靠自己。孩子十八岁之后就离开父母自己出外打工,不再靠父母供养。

  我买了份报纸,翻到招工那一版。不是需要有流利英文的,就是需要有加国工作经验的。即使到唐人街的餐馆、超市去打工,也需要懂英文、广东话。广东话我听起来就头痛,一句也不懂。

  我的邻居就是一家广东人,有一次那家的老太太用广东话和我打招呼,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,我冲她摆摆手,用普通话说:“我不懂广东话。”她听我说的是普通话,就笑了笑,再也没吱声。我用英文和她说:“Do you speak English?(你讲英文吗)”她冲我摆摆手,就进了屋。我的房东是洋人,她在院子里浇花。她很奇怪,问我:“你们都是中国人,语言不一样吗?”我说:“是呀,中国的方言很多,我讲国语,他讲广东话,中国还有许许多多的方言,所以有时候中国人彼此都不能交流,除非都懂英文。”她点点头,“是呀,中国的确很大。人口也多。我曾经到过北京,王府井大街的人可真多。”我笑了,“你知道王府井?我都没去过。”

  我放弃了给华人打工的念头,再说,到了国外,还在中国人堆里混,还不如不来。想全面了解西方的文化,必须和洋人打交道,还能锻炼语言。我上网去查,终于找到了一份洋人的印刷厂,做印刷工人。白天上班,晚上学英文。

  Andrew有时候会去学英文的学校接我。我打电话给我哥:“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啊?”我哥笑着说:“是Andrew拜托我,把这个任务交给他,他想和你多相处嘛。”周末我在家看英文电视,想提高我的听力。Andrew硬是把我拉出去逛街,他对我说:“你和我在一起也练习英文嘛,以后我们不说中文了,只说英文。”

  六

  七月一日,加拿大的国庆日。

  头一晚,我哥打电话过来,说国庆日有游行,正好从他们门前经过。Andrew一早过来接我。我早早起床,穿一件红色T恤衫,白色长裤。加拿大的国旗是红白相间的,所以国庆节的时候,人们都喜欢穿红白相间的衣服。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Andrew。房东两口子是开餐馆的,正要出门。他们见过几次Andrew,问我:“那个男人是你男朋友啊?”我急忙摆手,“不是,我哥的朋友。”他们笑了,“那成为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吗?”正说着,Andrew的车到了。我住的地方车库在后院,所以门前禁止停车,我没等Andrew下车,就上了车,Andrew很有礼貌地冲房东摆摆手就开走了。

  游行十点钟开始,到我哥他们门口也得十点半钟。才九点多,街的两侧已经坐满了人,有人在家里拿来折叠的帆布椅,有人干脆就坐在地上。街道很清洁,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垃圾箱,所以街道上很少看到乱丢的脏东西。这里的垃圾分类很细,有生活用垃圾、回收的垃圾(报纸、易拉罐、纸箱、玻璃瓶子等)。每个星期垃圾清运公司会在固定的时间收垃圾,所以人们都在收垃圾的头一天晚上把家里的垃圾桶搬出来,摆在道边。垃圾桶也是分类的。厨房的生活垃圾桶、装废弃塑料袋的垃圾桶、装报纸、瓶子之类的回收桶。收垃圾都是机械化。从垃圾车里伸出一只机械大手,抓住垃圾桶,把垃圾倒进垃圾车,有时还会振动两下,把里面粘住的东西振出来,挺有意思。刚来的那几个星期,我特意在门口看收垃圾,这里的人很热情,见我看着他们,他们还冲我打招呼。

  我和我哥,还有Andrew也坐在路边。一些议员的下属在发国旗,很小,纸做的。好多人家的门口也插着大大的国旗。游行还没开始,街道两旁大的小的国旗就随风飘舞了。Andrew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国旗的粘贴,趁我不注意贴在我脸上,起初我有点不好意思,但看见好多人脸上都贴着国旗,我突然有种融入他们的感觉。这里的人很直率大方,只要不触犯法律,尽管做自己愿意做的事,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,活得很潇洒自在。人们彼此都习惯了,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。

  对于小孩子来说,国庆的游行并没有象圣诞节游行那样吸引人。大部分都是那些省、市的议员为自己宣传搞得游行,还有退伍的老兵,年轻的要数童子军了,不过游行队伍和观众融成一体,整个游行搞得沸沸扬扬。

  游行队伍一过,人们都涌向游乐场。游乐场是在公园里临时搭建的。游乐设施不多,但也吸引了众多的孩子。我们去的时候,公园里已经是人山人海,草地上搭了很多棚子卖小吃,还有抽奖活动。

  这一天阳光灿烂,七月份的天,到了上午十一点钟,已经暴晒了。我提议,回家乘凉,晚上出来看焰火。

  我们坐在后院的草坪上,搭了一把大大的阳伞。我们拿了一些冷饮和点心,在外面聊天。Andrew特意拿了一台录音机出来,调到一个音乐台,里面放的都是大家最喜欢的歌。Andrew不时的凝神看着我,我哥站起身,“你们聊,我进屋看一会儿电脑。”

  Andrew开口了,“Lily,讲一讲你的故事吧。”过去的往事埋在我心里很痛,也许找人倾诉之后会感觉好一些吧。我喝了一口橙汁,开始讲述我的故事,一件一件的象电影一样又在我的脑海中浮现,我发现往事重现的时候,我还会流泪。

  Andrew坐到我的身边,一把将我搂在怀里,象哄着一个委屈的孩子,轻轻地拍着我的背。“我把你带到这里,把过去的一切都留在中国吧,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,你会幸福的。”他搂着我,好久没有说话,然后叹了口气,“我曾经和一个女人同居过,我很爱她,但她爱上了她公司的老板,然后他们去了美国。”很简单的一个过去,我拍拍Andrew的手背,他接着说,“我们成了同病相怜的人了。”我看着他,说:“这个成语你用的很恰当。”他又说:“中国的成语很好,几个字就表达的很清楚。”

  经过这次交谈,我似乎和Andrew亲近了很多。

  夜晚很凉爽。游乐场上还是人声鼎沸,公园的一角搭了一个舞台,有几个人在上面唱歌,摇滚之类的,很吵。已经有好多人在草地上占好了位置,把相机架起来,调好角度,等着十点钟焰火开始。我们在临近路边的草地上坐下来。

  Andrew离开去那边买东西,我哥看着Andrew的背影,对我说:“Andrew怎么样?”我笑了笑,“挺好,很热情,也很体贴。”我哥说:“希腊人都很浪漫,懂得享受。Andrew很真诚,对爱很执著,可惜他原来的那个女朋友并没有珍惜他。”我点点头,“Andrew对我说了他的事。”我哥笑了,“看来他已经和你推心置腹,坦诚相见了。”我说:“本来西方人就是很坦诚,不是吗?不象中国人讲究含蓄。”我哥说:“是啊,和西方人打交道很轻松,不用转弯抹角的,这里的人际关系没有国内那么复杂。在公司里都是靠实力拼上去的,不用和老板溜须拍马。”看着Andrew从远处回来,我哥说:“好好和Andrew相处吧,我希望你们最后能在一起。”突然又加了一句:“西方人和东方人表达方式不一样,如果他亲吻你,你别大惊小怪。”

  Andrew竟然拿了冰淇淋回来,还有两包爆米花。他把冰淇淋递给我,“女孩一定喜欢冰淇淋。”我夸张地抱紧双臂,“吃完了我就冻住了。”Andrew拿起一条毛毯,“我准备好了,冷了可以裹毛毯。”我咬了一口,是香草味的,我喜欢的口味。我吃得津津有味,Andrew很高兴地看着我吃,说了一句:“你吃冰淇淋的样子象十几岁的小孩子。”Andrew大我八岁,比我哥还大一岁,我哥非常欣赏他在电脑方面的才华,也把他做为兄长、朋友信赖他。

  吃完冰淇淋,晚风一吹,我果然打个寒颤。Andrew拿起毛毯,披在我身上,紧紧把我裹住。公园的灯光突然熄灭了,人群中一片掌声,焰火即将开始。只听一声炮响,焰火直冲天空。随着焰火的变幻,人群中不时传来一声声惊叹。焰火越来越高,越来越亮,图案越来越漂亮,当焰火在天空变幻成心形的时候,人群传来尖叫声,许多人在大喊:“Beautiful!(好美啊!)”,Andrew也很激动地抓住我的手。最后几台礼炮同时发射,炮声响成一片,焰火也连成一片,象一片绽放的鲜花,将夜空点缀得分外美丽。焰火结束了,人们都为放焰火的人热烈鼓掌,为他们的精彩表演喝彩。

  晚上我留在我哥那里过夜。我洗完澡出来,Andrew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这次他穿了一件睡衣,见我出来,他关掉电视机,站起来,说:“我们一起上楼吧。”Andrew的房间在我隔壁,我正要开门进去,Andrew说:“Good night.(晚安)”我也回了一句晚安。就在我停留的一瞬间,Andrew抓住我的手臂,将我拉近,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,然后笑了笑,进了他的房间。我呆呆地站在门外,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情,突然想起哥哥对我说的话,也许这是他表达晚安的一种方式吧。我进了屋关上房门,心跳了好一阵子,这种表达方式我可不太习惯。

  我有早起的习惯。今天是周末,我下了楼,两个大男人还在睡觉。我出去到公园里走了走。洋人喜欢夜生活,周末起得都很晚。四周静悄悄的,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,偶尔见到有人溜狗。公园里的游乐设施还没拆除,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折腾,公园里并没有一片狼籍,垃圾箱倒是满满的。我赞叹洋人的素质和他们保护环境的态度。我深吸了一口气,青草的味道,空气很新鲜。公园很大,有四个棒球场,还有一大片孩子玩耍的沙地,里面有秋千、滑梯、跷跷板。我坐到秋千上,慢慢地荡着,仿佛又回到了童年。公园的尽头还有一个专供滑板爱好者玩乐的场地,也可以玩自行车,有几个斜坡,供他们做一些带难度的动作。这里的孩子很幸福,课后作业少,假期更是让他们过足了放假的瘾。他们有的是时间做自己喜欢的运动。打棒球、玩滑板、骑自行车、踢足球,让自己的能力尽情释放。

  我从公园回来,一进厨房,他俩已经把早餐都摆上桌了。我喜欢吃吐司面包抹奶酪或者花生酱,再吃一个煮鸡蛋,一杯牛奶,很简单。我看着Andrew,突然想起一件事,“哥,有空带我去唐人街吧,买点儿菜,我们包饺子。”Andrew一听高兴了,“好啊,你会包饺子?”我笑了,“中国人哪有不会包饺子的。”我哥说:“你会和馅、擀皮吗?”我用大拇指指了指我自己,“包在我身上。”我哥有些感慨,“我刚出国的时候,你才是个高中学生,转眼七八年过去了,你这小丫头也自立了。”Andrew脱口说了一句:“女大十八变。”我扑哧一声乐了,“这话你也会说,不过不太恰当,变的是相貌,和自立没关系。”Andrew看了看我哥,“Bill(我哥的英文名字是William,Bill是昵称),Lily的相貌是不是也变了不少呢?”我哥笑了,“那当然,越变越好看。”Andrew挺自豪,“我说得没错吧。”我赶紧点头,“没错,没错。”

  如果有人问我,多伦多哪个地方人最多,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,唐人街。加拿大是个移民的国家,多伦多近一半的人口是来自世界各国的一百多个民族的移民,一百四十多种语言汇集在这个加拿大最大的城市里。走在大街上,你可以听到好多除英文以外的语言,加上不同的肤色,就象一个联合国。华人是这里移民的很大一个群体,无论你走到哪条街上,都能碰见中国人。中国人尤其集中在东西两个唐人街,街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熙熙攘攘的。

  进了唐人街,偶尔可以听见叫卖声,这是洋人的店铺所没有的景象。在洋人的超市里,所有的水果蔬菜都是收拾得干干净净,然后经过包装之后上架,买回家只需用水清洗一下就可,当然价格也比较高。唐人街卖的菜很便宜,但回家你得挑挑捡捡一番,所以中国人家的厨房垃圾也比洋人的多。各家店铺门前都有人将快要烂掉的菜叶摘掉,顺手往地上一扔,所以唐人街显得很脏乱。马路上经常可以见到有人不走人行道,随意穿越马路,这在唐人街之外很少能见到,这是中国人的一种坏习惯。上个世纪初,中国最早移民到加拿大的大多是广东、福建人,很多人都是偷渡来的。没有文化、不识英文,到加拿大修铁路,年头久了,也留在了这里,有了国籍。有些家庭几辈人都住在唐人街,只与中国人打交道,所以在这里,中国人的恶习世世代代的流传下来。中国内地改革开放以后,大批的技术移民来到多伦多,这些人大都是国内的精英,有知识、有技术、有修养,几十年过去了,这些人在慢慢地改变着中国人的形象。这些人都不愿意住在唐人街,而是喜欢和洋人做邻居,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接受西方教育,言谈举止也受洋人的影响,文明而有素质。

  在Andrew身边,唐人街的形象让我有些不自在。店铺里很拥挤,我挑了几样菜,就离开了唐人街。

  回到家,我和好馅,揉好面,开始擀皮。Andrew看了一会儿,自告奋勇要帮我擀,好几次都擀到了自己的手指,我在旁边笑他。最后我把他推开,“还是我来吧,你这样擀,明天也吃不上。”三个人一起包,我哥的技术还算好,包得很周正。Andrew包的饺子不是馅露出来了,就是一个褶都没有,笨手笨脚的。我说:“你的手敲键盘行,包饺子就不分瓣了。”他没听明白后面的那句话,看了看自己的手,问我:“什么分瓣?”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,只好说:“你的手一包饺子,就象鸭掌。”他还是一脸迷惑,我推了推他,“行了,总之说你包饺子笨。”这回他听明白了,他点点头,“你说得对。”我笑出了声。

  Andrew吃得很香,他抬起头问我:“你会经常给我包饺子吗?我喜欢吃。”我笑着点点头,他很开心。我哥突然说:“你包的饺子的味道和妈妈做的很象,我突然发觉我似乎应该回家看看了。”我说:“是啊,自从你来加拿大,就没有回去过,爸妈很想你,你是该回去看看了。而且这些年家乡的变化很大。”Andrew在一旁插嘴,“是啊,沈阳很漂亮,有大城市的气派。你不是有三个星期的休假吗?回去看看吧。”我哥看了看我,“明年再说吧,等你在这里适应适应的。”Andrew马上说:“Lily由我来照顾,你就放心的回去吧。”我哥瞪着Andrew,“你巴不得我回去吧?”Andrew笑了,“我可没这么说。”我哥给了他一拳,“你这小子心里怎么想,我还不知道。”然后说:“我考虑考虑。”

  晚上,我在我自己的住地接到了哥哥的电话,“我和Andy谈了,我决定回去了,你现在已经自立了,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,有事就找Andy,但不要什么事都依赖他,凡事自己做主。Andy答应我会照顾你,也向我保证不会欺负你。我相信他说到做到。你也该锻炼着在国外自己独立生存了。明天我就订机票。”

  七

  送走了哥哥,我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,好象没了着落。每个星期我都会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。爸妈千叮咛万嘱咐,让我自己在多伦多要小心。他们始终对Andrew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洋人不放心,尽管哥哥再三向他们保证Andrew的为人。

  我每天下了班,在外面买了个汉堡就得马上去上英文课。赶上天气不好,Andrew就会开车去学校接我。一天晚上,课上了一半,学校负责人进来说:“今天提前下课吧,天气预报说马上要有暴风雨。”此刻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,街道两旁的树木被大风吹得东摇西晃。我急匆匆地背起书包往外走,这时手机响了,是Andrew。我告诉他,我已经提前下课了。他说:“你在学校等我一会儿,我马上就到。”说完就挂断了。大雨来得很快,只过了十多分钟,雨点越来越密,最后倾盆而下。我透过走廊的玻璃门望向外面,马路上有些人的雨伞被大风吹得翻了过去,此刻雨伞已经不起作用了。行驶车辆的雨刷器仿佛也跟不上雨的速度。

 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,我看见Andrew的福特车停在校门前,离我站的楼门口有十来米的距离。Andrew披了一件雨衣下了车,直冲向学校大楼,我打开门在门廊下等他。他上了台阶,将雨衣披在我身上,我急忙说:“不行,我们一起披吧。”他钻进雨衣,紧搂住我,我们一起跑向他的车。

  雨越下越大,能见度越来越低,雨刷器已经不太起作用了。Andrew说:“我们过一会儿再走吧,电台说,这场雨也就是持续一个多小时就能变弱。等雨小一点儿再走吧,这样走很危险。”他把车停在路边,干脆关掉雨刷器。我看着在车窗上象瀑布一样的雨,对他说:“我们现在就象在水帘洞一样。”他想一想,“水帘洞,这个词有点儿耳熟。”我说:“你知道孙悟空吗?”他点点头,“是那只象超人一样的猴子吗?”我笑了,没想到,他把孙猴比成超人。我说:“对,他的家就在花果山的水帘洞里,从一道瀑布进去,里面是猴的世界。”他接的很快,“这里是我们的世界。”的确,这场大雨把车里车外已经隔绝开了。他打开收音机,调到音乐台,好听的流行音乐立刻在车里回荡。他说:“这样坐着很累,你把座椅的靠背调成半卧,可以舒服一点儿。”我摸了摸我的座椅下面,不知道在哪儿调。Andrew凑过来,在我的右侧座椅下面轻轻一搬,我就慢慢向后仰过去,挺舒服。这时Andrew的脸离我很近,他并没有移开。他望着我,“Lily,我很喜欢你,我可以亲你一下吗?”他并没有等我回答,就在我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。见我并没有躲,又重新低下头,吻住了我的唇,我的心狂乱的跳动,西方男人那种特殊的气味让我迷乱,我想拒绝,可是我的手却不自觉地拥抱住他。

  雨渐渐小了,外面的景象已经变得清晰起来。Andrew发动了车子,说:“去我那里吧。”我坚决地摇摇头,“不。”他又说:“你可以睡你自己的房间。”我还是坚持说不。他看着我,“你不相信我?”我说:“我也不相信我自己。我们的感情升温有点儿快。别忘了我们三年的约定。”他叹了口气,用手做个投降的姿势,“OK。”

  到了我住地的门口,我道了声晚安,刚要下车,Andrew突然说:“Lily,可以保持这个温度吗?不要让它降温。”我没有说话,下了车。

  我站在门口,望着Andrew渐渐远去。现在已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,打在我的脸上,凉凉的,让我的头脑慢慢恢复清醒。我想着我和Andrew,想着刚才那炽热的吻。认识他之前,我从来就没有想到我会和洋人有这么样的紧密接触,即使认识他之后,我仍然期待着我的生活里会出现一个我喜欢的中国男人。可现在,我发觉Andrew已经让我的思想有些偏离。

  周末,Andrew买了张daypass。这张票适用于两个大人或者带三个孩子。这一天你随意坐任何一趟公车或地铁,随意上上下下,有任何一个地方停留,当然是在多伦多市内。Andrew决定带我去downtown看看,尤其在周末,downtown停车很拥挤,找车位很难。所以Andrew决定乘公车,还可以边逛边聊。多伦多的交通网四通八达,一条地铁线由东向西横穿多伦多。以著名的yonge街为中心,地铁线向南北延伸。

  到了yonge街,我们出了地铁站。到了这里,我才感觉到一个大都市的气派,高楼林立,各大银行总部、大公司都汇集在此,这里是多伦多商业金融中心。多伦多只有200多万人口,对一个大都市来说人口并不稠密,所以街道并不宽,车辆也不拥挤。除了平时上下班高峰时间,很少出现塞车的情形。购物中心里店铺很多,也并不是人山人海,逛街的人们很悠闲。购物中心前的广场上有几个人在自弹自唱,他们的面前放了一顶帽子,不时有人往里扔几个硬币。经常看见有老者坐着电动轮椅车转来转去,车子被装饰得很花哨,有的边转边听着音乐。他们有的并不是残疾人,只是年龄大了,腿脚不利索,坐轮椅车比较方便,他们不时地按着按钮,电动轮椅车在他们的手里玩得滴流转。这里是孩子和老人的天堂,加拿大的福利待遇让他们充分享受这世界的美好。

  我不时地抬头仰望高耸的大楼,Andrew突然来了诗兴: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”我笑了,“你的中文水平行啊,连唐诗都能来两句。”Andrew一脸得意,“就会这两句,今天用上了。”然后他说:“我带你到庐山外面去,让你远距离地看看它的景色。”

  我们到了码头,上了一艘游艇的第二层,当船在安大略湖缓缓行驶的时候,我才领略到在大街上所见到的不一样的风光。安大略湖是世界五大淡水湖之一,宽广无边。船行驶到一半的时候,我远望downtown,CN Tower(加拿大国家电视塔,世界第二高建筑)如鹤立鸡群,高高耸立。天空蓝得清澈,楼群在蓝天的映衬下,远远看去象一幅画。我按动快门,将这美妙的景致存进我的相机。Andrew看着我,“这么美的景色里应该有两个看风景的人才对。”他走到旁边一位男士的身边,希望他能够替我们俩照张相。男士欣然同意。我们靠在船的栏杆上,男士示意我们靠近,Andrew一把将我搂在怀里,我脸一红,快门一响,男士对他捕捉的镜头很满意。递过相机的时候,他对Andrew说:“很好的一张情侣照。”Andrew高兴地道谢。

  上了岸,Andrew牵着我的手在湖边漫步。不远处便是游乐场。各种游乐设施惊险刺激,Andrew说:“我们也去玩吧。”听着那些人在上面高声尖叫,我晃晃头,“太吓人。”Andrew乐了,“胆子那么小。那我们去坐摩天轮吧,可以欣赏到多伦多的景色。”

  当我们坐的位置行到最高处,多伦多的面貌一览无余。Andrew说:“有时间我带你上电视塔,看得更远。”突然摩天轮抖动了一下,我尖叫一声,抓住Andrew,他又笑我,“胆小鬼,晃动两下很正常。”我胆怯地看了看下面,才发现我们离地很高很高,我赶紧收回视线。Andrew说:“不要看下面,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。”他象哄孩子似的搂住我,抚摸着我的头发,轻声说:“在我怀里,你会感觉好一些。”我的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,感到很安全,很温暖,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。他的手顺着我的头发落在我的脸上,仍旧轻轻抚摸着,然后停止了,过了片刻,他用手托起我的脸,那双深邃的淡蓝色眼睛充满深情,他吻了下去,我无法抗拒。我们就这样相拥着,吻着,突然摩天轮又晃动一下,停止了,我赶紧从Andrew的怀里离开,我们该下了。管理员笑着对我们说:“真可惜,如果你们还想继续,我可以让你们再坐一次。”对他的直率,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,Andrew看着我,笑出了声。

  八

  时间过得很快,我哥又回到了加拿大。

  我的英语学习也告一段落,拿到一张英文水平的证书。我通过了一家学院的面试,明年春天正式在学院里上课,课程二年,社工专业。根据我的收入,政府批准免去一部分学费。放假的时候我还可以出去打工赚生活费。因为冬天如果赶上下雪,早上起早坐公车也不方便,上班会经常迟到。现在晚上不用上英文课了,所以我把原来的早班改为中班,上午十一点上班,晚上八点钟下班。

  这天晚上,我正要睡觉,哥哥来了电话。自从我哥从中国回来,我们还没有机会好好聊过。我哥在电话里开门见山:“你托我办的事,我办完了。”我没想到我哥真能去见彭大勇。“他还好吗?”“还好,只是还惦记着你呢。我对他说,你在加拿大很好,Andrew对你也好。他说,‘你是莉莉的亲哥哥,那个洋人又是你的朋友。既然你说她过得好,我也就放心了。难得莉莉还关心着我,特意让你来看我。请你转告莉莉,我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。’”我放下电话,心里轻松了很多。彭大勇人好,会有好报的。

  这一年的冬天多伦多流感肆虐,我每天坐着公交车跑来跑去,在人群中穿行,我患了重感冒。这天下班,我只觉得头疼的厉害,一个劲地打喷嚏,回到家,简单吃了点东西,吃了片感冒药,就睡了。

  可一早醒来,我浑身发冷,关节都疼。我知道我在发烧。我打了电话给我哥,不一会儿,我哥就到了,帮我套上一件大衣,就送我去了医院。我们去了急诊,这里的急诊并不急,护士发给我们一个号码,让我们坐在一边等。这个季节感冒的人特别多,急诊室里坐满了人。大约等了半个小时才叫到我。护士为我量体温、听心脏、测血压、测体重,然后窗口里的秘书问了一些家庭住址和家庭医生之类的问题,然后指了指走廊那头,让我在一个小房间里等。哥哥对我说,就在这个小房间里起码还要等一个多小时。这里的医生很难见。好不容易进来一位,还是个助手,问了很多问题,然后让我把大衣脱掉,就出去了。等见到医生,再量体温,已经退了不少,我猜可能刚才那个助手让我散热。医生只停留了五分钟,告诉我只是普通感冒,不用吃感冒药,发热的时候只需要吃一片退热药就行,两三天就好。

  我问我哥:“也不开点儿消炎药?”我哥说:“医生觉得你并没有什么地方发炎,所以不用开消炎药,这里的医生轻易不开消炎药。”其实消炎药吃多了的确也不好。这里的药房根本没有卖消炎药的,只能拿着医生的处方才可以买到消炎药。

  路上,我说:“等了这么长时间,医生只露了五分钟的脸。”我哥说:“医生薪水很高,但也是在医学院学了七年苦出来的。你知道看病的费用有多高吗?你是长住居民,你有健康卡,在医院看病不花钱。如果没有健康卡,见这一次医生,还没开什么药,至少也得四五百块钱。”

  我哥把我带到他的住地,说:“你先在我这儿休息,我去公司看一看,如果不忙,我就请个假回来。”他找出了退热药,我吃了一片,就上楼去了。药劲一上来,有点儿犯困,我就迷迷糊糊地睡了。不知过了多久,感觉有人摸我的脸,我挣开眼睛,是Andrew。我问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他说:“公司不太忙,有点儿事交给Bill就行了,听他说,你在发烧,我放心不下,回来看看。”我说:“我没事,医生说只是普通的感冒,你回去吧,我可以照顾自己。”Andrew又摸摸我的脸,“你根本就没有退热,脸还很烫。你躺着别动。”说完,他下了楼。不一会儿,他端来一个水盆,将毛巾弄湿,贴在我的额头上。然后端来一杯水,放了一个吸管进去,另一端放进我嘴里,“多喝点儿水。”我喝了半杯,看着他忙前忙后的,我说:“你还挺会照顾人。”Andrew坐在我的床边,说:“我爸妈都在蒙特利尔,我在加拿大出生,这里的小孩从小都学着自立,学着照顾别人,我有一个弟弟,也在蒙特利尔,小的时候他生病了,爸妈有时候工作忙,都是我照顾他。”他站起身,说:“我去给你做点儿东西吃,想吃什么?”我想Andrew也不会做中国菜,我就说:“做点儿沙拉吧,吃起来不腻,再倒点儿果汁。”他点点头就出去了。

  我躺在床上,睡不着,突然觉得很想家,想着在家生病的时候都是妈妈照顾我。我哭了,我怕Andrew看见,不停地擦,可是眼泪却不停地流。沙拉做起来很简单,也就是十五分钟,Andrew就端着一大碗沙拉进来。见我在哭,他急忙放下碗,坐到床边,问:“怎么了,是不是很不舒服?”我只是摇头,他赶紧又摸了一下我的脸,然后换了一个毛巾,很紧张地看着我。我擦去眼泪,“没关系,我只是有点儿想家。”Andrew叹了口气,坐在我的枕边,将我扶起来,搂在怀里。“让我做你的丈夫,我这里就是你的家。”我没有说话,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。我从他怀里离开,下了床,说:“我没事了,想吃东西。”

  我整整烧了两天,就象医生说的,退热了就没事了。第四天,我又可以上班了。

  这天正值国内的元宵节。哥哥买回来两袋汤圆,打电话让我过去吃。

  Andrew自然是吃得津津有味。我问他:“你那么喜欢吃中国的食品?”他点点头,“中国人对吃很有研究,讲究色香味,以后你就给我做中国菜吧。”我笑着说:“我做菜的水平离中国真正的烹饪还差一截呢。”吃着吃着,Andrew突然站起来,掀开窗帘,“看,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。今天不是应该赏月吗?”我走过去,果然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。我说:“你对中国的传统还挺了解。”我哥说:“Andy没事就喜欢看关于中国的文章。”Andrew来了兴致,说:“Lily,给我唱个歌吧,关于月亮的歌。”我首先想到的就是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可是我心里暗想:不能给他唱这个歌,就象我向他表达爱情似的。也许他也知道这个歌,不能上他的当。于是我唱了《十五的月亮》,他好象没听过,我唱一句,他学着唱一句,洋腔洋调的。我们两个就笑着唱。我哥笑得前仰后合,说:“你们两个平时不苟言笑的,凑在一起可真搞笑。”Andrew也笑,“所以我们两个做夫妻很合适。”我给了他一拳,不唱了。我哥又说:“好了,你们两个接着唱吧,我去洗澡。”说完,就去地下室了。Andrew看着我,说:“我们好好赏月吧。”他走过去关灯,然后打开窗帘,月光一下子如瀑布般倾泻进屋。Andrew将我拥入怀里,轻声地唱起来: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,我爱你有几分,你去想一想,你去看一看,月亮代表我的心……”虽然调子和发音都不那么标准,但他唱得很认真。我有些感动。他的眼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,象一汪湖水,将我淹没。他说:“Lily,三年的约定不会改变吗?”我犹豫了一下,摇摇头,很坚定说:“不,不会改变。”他叹了口气,说:“你知道吗,当我们接吻的时候,我有种感觉,感到你已经动摇了,我们的约定可能马上就要改变了。可是很快我们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,你还是要回到那个并不是你的家的小屋。我的热情就象被你浇了冷水,很沮丧。”我离开他的怀里,说:“如果是这样,那我们就保持距离吧。”他一把又把我拉回怀里,“不,不要离我太远,现在的距离我喜欢,最起码我还有感觉拥有你的时候。如果你拉开我们的距离,我怕我们会越来越远,最后我再也够不到你了。”他深深地吻下去,用他的爱紧紧地拥着我,让我幸福得感到窒息。

  九

  开学了,紧张忙碌。二年四十门课程,我直头晕。

  在加拿大,无论是学校还是公司里,都大力提倡cooperation,也就是合作。从学校里开始,学生的座位就由几个桌子拼成一组一组的。老师要求每个学生都发表自己的意见和观点。对我这个内向性格,而且英文水平不是太流利的学生来说,想躲也躲不掉,必须硬着头皮说。

  开学头一天,老师要求每个学生介绍自己,学生来自世界好多国家,都是刚来不久的移民。与我同在一组、长相酷似中国人的男生,自我介绍是Daniel,在加拿大土生土长,英文自然相当的流利。老外很难区分中国人、韩国人和日本人,有时连我们自己也不能确定。

  一堂课下来,我发现自己落了好多笔记,老师的语速我跟得相当困难。课间休息时,大家三三两两地出去。我敲了敲Daniel的书桌,用英文说:“你可以把笔记借我看一下吗?”他笑了笑,把笔记递给我,然后用中文说:“我也是中国人,祖籍是哈尔滨。你呢?”“我是沈阳人。”“沈阳?”他想了想,“应该也是东北人吧,那我们是老乡了。”他站起身,“你喝咖啡吗?我帮你倒一杯。”我摆摆手,“不,谢谢。”教室的一角有咖啡壶,还有点心之类的东西,只要你定期扔几个硬币到旁边的小盒里,每天休息的时候就随意喝咖啡或吃点儿饼干了。我瞟一眼Daniel的背影,身材的确象东北人,高大健壮。

  刚刚把落下的抄完,上课铃就响了,我长出了一口气。

  从那以后,Daniel总是尽可能和我坐在一组,及时地把笔记递到我面前。小组讨论的时候,他经常会在我插不上嘴的时候单独和我谈,不至于让我冷场。一个月之后,我已经能够跟上老师的语速了,已经不用再抄他的笔记了。口语也有很大提高,每次我在小组讨论中发表意见之后,我发现Daniel就会向我报以一个微笑。

  每个中午,为了省时间,我的午餐都是面包,一边啃面包一边抄他的笔记。这天中午,我刚拿出面包,Daniel说话了,“今天别吃面包了,反正我也没带饭,我请客,出去吃。”还没等我做出反应,他拿过我手中的三明治袋扔在桌上,冲门口一摆头,我竟觉得没法拒绝,就跟着他下了楼。我有点儿不好意思,和他客气着,“还是我请吧,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。”“下次吧。”

  距离学校两个街口有家麦当劳,由于时间有限,Daniel提议开车去。一进停车场,一辆宝马敞篷车分外抢眼。尽管车篷没有敞开,仍然让许多学生禁不住多看几眼。Daniel极有风度地为我打开车门,众目睽睽之下,我显得有些不自然,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Daniel的眼睛。

  中午的麦当劳里相当拥挤,我们并没有找到空座位。“我们回去吧。”我说。Daniel在窗口用钥匙打开车门。“到车里等我。”他的这种霸道的口气仿佛是他的习惯。

  我坐在车里,打量了一下这辆宝马车的内部,干净没有异味,车身不大,但里面却宽敞明亮,并不让人觉得压抑。

  Daniel回到车里,拿着两个bigmac和两杯橙汁。他打开CD,悠扬的萨克斯曲给午餐增添了一丝情调。

  “你和父母住在一起?”Daniel首先打破了沉默。“他们在国内。”“你不是移民?”“我嫁过来的。”虽然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,竟惊得Daniel瞪大了眼睛。他嘴角挤出一个笑容,“原来你不是single。”“只是形式上的。”他很聪明,只呆了几秒钟,“明白了,以结婚的形式出国。”他似乎松了一口气。“他也是中国人吧。”“不是,加拿大土生土长的希腊人。”他孩子似的做了个鬼脸,“你挺厉害啊,还认识老外。”“他是我哥的同事和朋友。”他的表情就象又搞懂了一件事,渐渐明朗。“你们现在呢?维持婚姻还是离了?”“我们有三年的约定。三年之内彼此是自由之身,互不干涉,只是朋友,如果能够相爱,就正式同居,否则就离婚。”他笑了笑,“有意思。”他看着我,“那么离约定还有两年的时间,别人还有机会,是吗?”

 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,连忙岔开话题。“你的父母已经来加拿大好多年了吧?”“是啊,快三十年了,我都二十五岁了。从我爷爷那一辈就在加拿大了。”他突然问:“你比我小吧,我知道问你的年龄不礼貌,你可以不回答。”我扬扬眉毛,“无所谓,我二十三岁。”不容他多说,我接着问:“高中毕业之后,你没有读大学吗?”“我家在西区唐人街开了一家酒楼……”我打断他,“聚福酒楼?”“你去过?”“没有,久闻大名。”“我父母希望我能接替他们管理酒楼。高中毕业的时候,他们替我选择了酒店管理专业,因为他们想扩大生意,将酒楼扩大成酒店,也就是餐饮和住宿合为一体。”他的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,“那你为什么读社工?”“其实我对做生意没有兴趣,大学毕业后我并没有在酒楼里做事,而是在各个行业里做义工。我发现社工服务于社会,尤其对移民来说,这项工作必不可少,可以帮助他们尽快融入这个社会。”我赞许地点点头,“你的想法挺伟大的。”他笑了,“你讽刺我?”我连忙摆手,“不是,是我的真心话。你们家那么富裕,你能做这项普普通通的工作,了不起。”我顿了顿,“其实,你读了四年酒店管理,也不能让所学的知识浪费,你可以间接地参与你家的生意,偶尔过问一下,提个建议也好。”他喝下最后一口橙汁,“你说得对。”他接过我手中的空杯子,下车扔进麦当劳的垃圾箱。

  这一个中午,我对Daniel有了一个新的认识。

  一天中午,在学校吃过饭,外面阳光灿烂。Daniel建议出去透透气。见我犹豫着,他说,“走吧,让你看样东西。”课下只要老师不在,我们都用中文交谈,反正其他人也听不懂,我们可以畅所欲言。

  我跟着他下楼,进了停车场,来到一辆陈旧的本田车前。见我一脸疑惑,他笑了笑,说:“我知道你坐我的宝马车不舒服,我几次想和你出去吃饭,你都拒绝,我和我爸换了车,这破车绝对没有回头率。”我叹了口气,“你倒真是用心良苦。”他一笑,“今天天气不好,下午恐怕要下雨,我送你回家。不许推辞。”他这最后一句话让我想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,我又叹了一口气。他又笑了,“你那么喜欢叹气?”我没说话,“你是拿我没办法吧。”我竟然管不住自己,又叹了口气,这次我们互相看了看,都笑了,我下意识地打了他一拳,当我把手缩回来,突然感觉有些尴尬。

  十

  最近Andrew比较忙,遇到下雨天,他会打电话给我,告诉我路上小心,他不能来接我。这就给Daniel一个很好的机会和借口送我回家。时间长了,我和Daniel就象老朋友一样,关系自然而融洽。

  这一天下午没课,老师留了一篇论文,让大家自己收集信息,三天之内完成。Daniel提议去图书馆查资料。

  多伦多拥有全加拿大最大的图书馆系统,全市共有近百家图书馆,几乎每个社区里都会有一家图书馆。人们已经把看书当作一种习惯和爱好。尤其是老年人,喜欢在图书馆里打发空闲时间,一杯咖啡,一本书或一份报纸,加上图书馆里清静的环境,他们自然乐在其中。办图书卡是免费的,一次一张卡可以借五十本书。通过图书馆的利用率,就能看到一个城市的市民素质。在这里,读书已经成为人们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。

  我和Daniel一头扎进图书馆。图书的分类很详细,所以我们没有费太多时间就找到了我们需要的资料。图书馆的各个角落和临窗之处都有桌椅供读者阅读。我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,一个大书架将我们和外面隔开。图书馆里极为安静,偶尔能听见人们的低语和翻书声。

  “你和那老外经常见面吗?”Daniel突然低声问。我从书本中抬起头来,“他和我哥住在一起,每个星期我都要到我哥家度周末。”他点点头,“原来是这样。这可以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吧。”我笑了,“你中文倒蛮好的。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,“也就是会说,家里人要求我说中文,但我不认识几个字,更不会写。小时候不愿意学,到现在觉得挺遗憾的。”他看着我,“你以后愿意教我中文吗?”“有机会的吧。”“我们的机会应该有很多,是吗?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?”我被他的直率吓了一跳。他见我没出声,又接着说:“你不是真想嫁给那老外吧?”我连忙否认,“还有两年的时间呢,谁知道我和他会怎样。”他将脸凑近我一些,“所以我和他可以公平竞争,是吧?”

  我可以感到他的呼吸,我的脸有点儿发热。他又笑了,“你的脸红了。”我突然想躲,可是我身后却是一个墙角。他看出我的心思,“有时候躲在角落里并不安全,你没有退路了。”他用手指在嘴唇上做了一个不许出声的手势,“图书馆里需要安静。”他用胳膊将我围在墙角里,低头吻了下去。我想推开他,但我的努力对他健壮的身体来说并不起作用。我又不敢出声,怕引起别人的注意。我就这样被动地让他吻着。他似乎并没有要停止的念头。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要和他怄气,我干脆伸出双臂抱住他,主动去吻他。他却突然停下来,慢慢抬起头,低声说:“谢谢你能够回吻我。”他用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,“如果你不做出反应,我会一直吻下去。”我又叹了一口气,这次他没有笑,表情很郑重,“以后不要再叹气了,如果你拿我没办法,就接受我吧。”

  虽然我并没有给Daniel任何承诺,但我们之间似乎融入了一些微妙的东西,让我的内心感到莫名的不安。

  每个周末我依旧去看我哥。突然之间我和Andrew缺少了过去那份轻松的调侃,我对他的态度变得相当的客气。面对两个大男人询问的眼神,我只有逃之夭夭,躲进我的房间。

  临睡前,Andrew习惯性地扶住我的肩头,要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,我竟然闪开了。刚要转身进屋,他抓住我的胳膊,轻声问:“Lily,最近有什么事吗?”我的心底掠过一丝歉疚,“没什么,学习太累了,所以不爱说话。”Andrew看着我的眼睛,慢慢松开手,“这些日子我太忙了,没有时间陪你。下个星期我忙完了,我们多出去散散心。”

  我关上房门,静静地靠在墙上,想着Andrew,也想着Daniel。我发觉心中的天平似乎有了倾斜。Andrew在我心中似乎已经不再是举足轻重,Daniel会随时随地与他抗衡。可是我无法向Andrew提起Daniel,也不知道该不该提。Daniel和我应该还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吧,甚至我还没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呢。但为什么我的心里会有不知道如何取舍的矛盾呢?

  我倒在床上,用双手抱住我的头,心乱如麻。俗话说:船到桥头自然直。可是我的船什么才能到桥头呢?

  十一

  两个人的见面是不可避免的,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。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他们相遇的场景,盼望着两个大男人多一点儿君子风度,少一点儿火药味,我就会少一些尴尬。

  周五下午,又起风了,带着雨的味道。每个人都抱怨这鬼天气,扫了大家出去逛街的兴致。唯独Daniel对这种天气情有独钟。他又有了一个送我的机会。通常在这种天气里,他已经不用再征求我的意见。出了教学楼,只要他一摆头,我就会自然地跟他到停车场。

  而今天,我却没动。Daniel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在台阶下面站着一个高大的老外,正向我招手。聪明的Daniel立刻意识到他的对手到了。他跟我下了台阶走向Andrew。没用我介绍,Daniel主动上前打招呼。“Hello!”Andrew看了看我,我赶紧介绍,“我同学,Daniel。”他俩客气地握握手,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。Andrew转过头,“Lily,我们回家吧。”Daniel一把拉住我的胳膊,“我们已经说好了,我负责送Lily回家。”Andrew毕竟年龄大成熟一些,他并没有计较,而是微微朝我一笑,“我们家里见。”就离开了。

  Daniel直接把我送到我哥家,车到门前时,Andrew已经下车了。他指了指身后,礼貌地对Daniel说:“进屋坐一会儿吗?”Daniel很直爽,“好啊,谢谢。”这出乎Andrew的预料,Daniel嘴角露出一丝微笑。看来他们之间的较量已经开始了。

  Andrew打开门,哥哥迎了出来,看到Daniel,他微微一怔。我喊了一声哥,Daniel也跟着甜甜地叫了一声哥,然后自我介绍:“我叫Daniel,Lily的同学。”我哥看了一眼Andrew,后者面无表情地进了屋。我哥热情地将Daniel让进了屋。

  我哥为Daniel倒了一杯橙汁,问:“来加拿大多久了?”Daniel双手接过杯子,“我在加拿大出生的,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就跟着我爷爷到加拿大了。”我哥点点头,“一会儿留在这里吃饭吧。”Daniel看了一眼坐在对面,神情有些沮丧的Andrew,站起身,“不用了,谢谢哥,我家里还有事。改天再来拜访。

  送走Daniel,我哥冲我一笑,“小伙儿挺帅,人也很有礼貌。”然后坐在Andrew身边,拍拍他的肩膀,“哥么,加油吧。”Andrew似乎还没缓过劲来,半天才冒出一句话:“没想到,半路杀出个程咬金。”这句话倒把我哥说乐了,“就是那个Daniel也未必知道程咬金是谁。”

  Andrew不是火焰,但他细水长流似的关怀体贴让我温暖;Daniel却让他的热情尽情燃烧,让你焚心以火,炽热而疯狂。两个人并没有急于让我做出取舍,而是将爱点点滴滴的渗透进我的心里。

  十二

  这个学期接近尾声,这里的学校越到期末越放松,并没有紧张的期末考试,老师都是根据平时学生的作业和论文,以及一些小测验来评定学生的成绩。到了最后几天,学生之间已经互相讨论暑假的计划了。

  为了避开暑期的旅游旺季,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,Daniel决定带我去看大瀑布。尼亚加拉大瀑布已经是我心中向往已久的了,想到只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路程,我就会一睹它的风采,不禁有些迫不及待。更让游客着迷的是大瀑布的夜景,周边的酒店为此生意兴隆。

  周五的晚上,我在饭桌上向我哥宣布我的决定的时候,他沉思了半晌,终于点了头,“Lily,你也不小了,应该懂得三思而后行的道理。去吧,好好照顾自己。”Andrew一直沉默着,吃过饭就进了自己的房间。

  睡前,Andrew靠在走廊的墙上等着我,欲言又止。我道了声晚安,刚要进我的房间,他终于按捺不住,“Lily,我们能谈一谈吗?”我站在那里,等着他的下文。“你爱上他了,是吗?你确定你了解他吗?你们已经到了可以在外面过夜的程度了吗?”我打断他,“我们是住在两个房间。”Andrew急了,“Lily,你太单纯了。”我有些不耐烦,“你也别把别人想得太复杂了。”Andrew不再讲话了,只是怔怔地看着我,然后叹了口气,“看来我说什么也没用了,你保重吧,玩得开心。”转身进了房间,神情有些黯然。

  第二天一早,Daniel来接我,哥哥送我出来。他将我的旅行箱送到Daniel的手中,“好好照顾她,祝你们玩得开心。”Daniel点点头,“我会的,谢谢哥能让Lily跟我出去玩。”

  Andrew始终没有出现。车开动的一瞬间,我看到Andrew站在窗口呆呆地望着我们,我突然感到一丝不舍。

  因为要跑很久的高速公路,为了安全与舒适,Daniel又开了那辆宝马车。车里放着轻松的爵士乐,想到离大瀑布越来越近,早晨有些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。一路上有说有笑的,谈笑间就到了目的地。

  我们下了车,Daniel突然将我的眼睛蒙住,“先用耳朵去听,去感受。”他拉着我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,渐渐地嘈杂的游客的谈话声被一种近似雷鸣的声音代替,直冲我的耳鼓,让我的心随之震动。然后感到濛濛细雨直扑我的脸颊。Daniel松开他的手,“我们到了。”

  我睁开双眼,眼前的庞然大物让我惊呆了。一时间,我觉得自己很渺小。大瀑布似银河般悬挂在峭壁上,巨大的落差激起一片水雾,如梦如幻,似仙境一般。Niagra是印第安语,意为“雷神之水”,其轰鸣的声音与气势真是不负其名。在阳光的照射下,水花飞溅之处,一道彩虹时隐时现。远处一座彩虹桥连接美国与加拿大。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,“我真想拥抱它。”一转头,发现Daniel冲着我笑。他拉住我的手,“它拥抱你还差不多,走吧,现在就去投入它的怀抱。”

  我们上游艇之前,每人拿了一件雨衣,想到我要融入大瀑布之中,心中一阵激动。这艘游艇被称作“雾中少女”,看来我要到仙境中畅游一番了。在人们的期待中,游艇到了瀑布脚下,人群立刻发出一声声欢叫,溅起的水花如倾盆大雨直扑过来。虽然穿着雨衣,我还是满脸是水。我大笑着,睁不开眼睛,只好用手把眼睛遮住。Daniel一把将我搂在怀里,把我的头靠在胸前,替我遮挡着水花。顿时,我感到瀑布的轰鸣声消失了,只听到Daniel的心跳声,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突然感觉四周安静了许多。我抬起头,船已经驶离了瀑布,马上就回到码头了。我从Daniel的怀里挣开,脸热热的。Daniel也是一脸沉醉。

  Daniel在酒店里订了两个单人房间。房间不大,但干净舒适。我走上小阳台,发现竟可以俯瞰大瀑布。Daniel走过来,“还满意吧?”我点点头,“这对我来说有点儿奢侈,住一晚得花很多钱吧?”Daniel笑了笑,“没多少钱,再说也花得值得。”我接着说:“当然了,钱对你这个公子哥来说,不算什么。”Daniel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,“Lily,我不喜欢你把我当公子哥,我并不花家里的钱。读书之前,我除了做义工,我也打工赚钱的。”我急忙解释,“我并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这次出来玩都是你花钱,我有点儿不好意思。”他搂住我的肩膀,“没关系,只要我们开开心心就好了。”

  外面阳光普照,Daniel提议我们把午餐拿到酒店前面的草地上吃。Daniel突然问:“你为什么想嫁到加拿大来,出国热?”我喝了一口水,犹豫了几秒钟,“这只是一方面,主要是为了逃避一些事情。”Daniel好奇地看着我,“我想知道你的故事。”突然间,心中的伤口又隐隐作痛。和Daniel相处到现在,我觉得应该坦诚地和他讲我过去的事情了。我靠在树上,仰望天空,一片云飘过,遮住了太阳。

  回忆过去,我仍旧不能做到释然。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,我别过头去,Daniel却把我的身体转过来,将我拥在怀里,拍着我的背,“都过去了,你的幸福应该在我这里。”他擦去我眼角的泪,低头吻了下去。如梦境般,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:“Lily……”是Andrew的声音。我推开Daniel,猛然站起身,望向四周,却不见Andrew的影子。我颓然地坐在草地上,Daniel问:“什么事啊?”我将头埋在膝盖间,“没什么,我听错了。”

  下午,我们四处走了走,领略了大瀑布周围的自然风光。晚饭前,我们回到酒店。Daniel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。“你也累了,”他说,“躺下休息一会儿吧,晚饭的时候我叫你。”

  我一下子倒在床上,感觉真的很疲倦,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压在我心头。

  睡意朦胧间,我听见敲门声。我知道是Daniel,也懒得起身,就说了声,“门没锁。”Daniel走进来,径直到我床前,俯身看着我,“你要是累了,我就把晚餐拿上来吃吧。”我看着Daniel那双深邃的眼睛,有点慌乱,“不用了。”我一跃而起。Daniel笑出了声,“你就那么怕我。”我夺门而出。

  在我的要求下,我们只点了两盘意大利面和一碗沙拉,外加两杯橙汁。酒店里的人并不多,环境幽雅,整个餐厅飘荡着悠扬的小提琴曲。我们边吃边聊,聊我们在学校的趣事,Daniel也给我讲了他打工时的经历。

  夕阳西下,Daniel提议我们在他房间的阳台上看夜景。

  傍晚有些凉意,微风吹来,我打了个寒颤。Daniel转身进屋,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,顺势将我拥在臂弯里。我们就这样沉醉在夕阳里,沉默着。

  天色渐暗,远处的大瀑布突然灯光闪烁,七彩霓虹,如梦如幻。夜晚的大瀑布在灯光的映照下,多了一份妖气。天赐的自然气势加上人工的装饰,美得让人窒息。

  我打了个喷嚏,Daniel赶紧把我拉进屋里。他打开电视机,“睡觉的时间还早,我们不如看一会儿电视,困了好好睡一觉,明天一早,我们就回多伦多。”我们坐在地毯上,背靠着床,Daniel拿来一个枕头,塞在我的身后。

  电视中的男女主人公正抱头痛哭,似乎要分开的样子。然后两个人激情拥吻。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自然。“我想睡觉去了。”说完正要起身,Daniel一把将我拽住,还没等我反应过来,他的双唇已经压上我的。我有点害怕,想挣脱,却被他身体压到在地毯上。他喘息着,“Lily,今晚就留在我这里吧。”我急了,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,一下子将Daniel推开,向房门口冲去。Daniel如同野马脱缰一般,刹也刹不住。他冲向我,要搂住我,我的身体重重地撞在门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响。

  这时有人敲门,我趁Daniel犹豫的一瞬间,打开房门,门口站着的竟然是Andrew。我象见到了救星一样,一头扑进Andrew的怀里,眼泪顿时流了下来。Andrew抚摸着我的头,“没事了,Lily,我在这儿。"他看着呆呆站在那里的Daniel,“你很让我失望。”Daniel有点儿口吃,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并不想伤害Lily。”Andrew没再理他,又轻声对我说:“我们回家吧。”

  我和Andrew趁着夜色返回多伦多。路上,惊魂未定的我一句话也没有,大脑似乎一片空白。Andrew打开收音机,调到音乐台。我突然问:“你从天上掉下来的?”Andrew乐了,“我是那个神通广大的猴子,一个筋斗就翻到你面前了。”见我没笑,他言归正传,“其实,今天早上看到你们,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。也许Daniel的心地不坏,但他年轻冲动,你又那么温柔,我怕你控制不了他。所以,你们刚走,我就跟来了。”我的脑海里闪现了午餐时的那一幕,“在草地上,是你叫我?”Andrew深情地说:“当时我也觉得很吃惊。我远远地看着你们,看到他要吻你,我就在心里呼唤你的名字。我看到你仿佛听见了我的呼唤,突然站起身,好像在找我。大概这就是心灵相通吧。”他看了我一眼,“你不介意我跟踪你吧。”我感激地看着他,“我怎么会介意,你并无意打扰我们,在我需要你的时候,你又及时出现。”说着说着,我的眼睛又有些湿润。

  在高速公路的一个出口,Andrew把车驶进了普通公路,在一条小街上,他停下车。我迷迷糊糊地问:“这么快就到了?”Andrew打开车门,“还有一个多小时呢。”他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条毛毯,又钻进车里。“你睡一会儿吧。”我把座椅向后仰,Andrew将毛毯盖在我身上。

  他重新驶上高速公路,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。

  我哥看到Andrew将我带回来,颇感意外。Andrew冲他摆摆手,我哥把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。在路上睡了一个多小时,躺在床上,我睡意全无。我想着Daniel,想着共同度过的时光,想着在学校里他给予我的帮助,更多的是他的关怀与爱护,他的独立,身在富裕的家庭却丝毫没有铜臭气。我气我自己,竟原谅了他。我替他找了好的借口,因为他喜欢我,所以才有一时的冲动。我深深地对Andrew怀有一丝歉疚。Andrew给予我温暖与安全,在他身边,我心里踏实。自从Daniel出现之后,我读到了Andrew眼中那一抹忧郁,有时竟让我心疼。

  我就这样在床上辗转反撤,天快亮的时候我睡着了。

  十三

  整个暑假,我都没有见过Daniel。我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里打工,而我哥的公司就在楼上15层。每到公司的咖啡时间,Andrew就会出现在咖啡店,坐上十分钟。有时我忙了,他也不打招呼,只是边喝咖啡边看着我。赶上他工作忙的时候,我的心会因为他没有出现感到失落。

  也经常会想起Daniel,他在做什么呢?经过大瀑布的事情,他可能没有勇气和我联系了吧。

  这一天,他终于出现了。

  周六上午,我哥和Andrew在修剪门前的小树,我负责清理场地。那辆熟悉的宝马车在道边停下。他下了车,看到我身边的两个大男人,他有些拘谨。他叫了一声哥。虽然我哥在Andrew的口中知道了那天发生的事情,但他不属于家长型的,而且他毕竟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,所以他还是更多地主张让我自己解决问题。他客气地应了一声,“进屋坐一会儿吗?”Daniel连忙摆手,“不,谢谢哥,我可以和Lily谈一谈吗?”我哥转向我,“Lily,你自己决定吧。”

  我进屋换了件衣服,和Daniel来到附近的公园,在大树的阴凉处,我们坐了下来。

  “你知道吗?”Daniel首先开口,“我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来找你,这一个月来,我在我家的酒楼里帮忙,多少次我都冲到了停车场,可是我又怕你不见我,我又回去了。还是我妈了解我,她看到我反反复复的,就说‘是不是想见女孩子,又不敢啊?’我说,‘我做了让她生气的事,怕她不见我。’我妈说,‘如果她真的喜欢你,她会原谅你的。也许她正等着你去道歉呢。’所以我来了。”他看着我的眼睛,“你会原谅我吗?”见我没说话,他站起身,蹲在我的对面,“我真正地体验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,何况我们之间的误会,让我的心天天煎熬着,很痛苦,你知道吗?”他伸出手,“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吗?”我彻底地原谅了他,和他握了握手。他高兴地一把将我抱住,口中喃喃地说:“谢谢你,Lily。”

  我们重归于好,Andrew没有任何表示。有空的时候还会去咖啡店里小坐,一张渐渐明朗的脸又重新回到了忧郁。我不敢安慰他什么,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,在连我自己都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,只能顺其自然了。

  十四

 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,我们又回到了学校。Daniel不敢再对我有任何紧密的举动,偶尔拥抱一下,作为在加拿大土生土长的他,只是一个礼节罢了。我反倒喜欢我们之间这种自然的感觉。

  这一天,Daniel在每个同学的桌子上放了一张卡片,我打开一看,是生日派对的邀请函。

  放学后,Daniel把我拉进他的本田车。他从后座上拿过一个小盒子,郑重地在我面前打开,里面放着一枝鲜红的玫瑰花。"Lily,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?”最近我们的关系太自然了,我没料到他会突然向我求爱。“Daniel,”我说,“虽然我们是好朋友,我也很喜欢你,但你让我感到有点突然。我不是随便的女孩子,我对感情看得很重。如果我答应做你女朋友,我会用整个心去爱你,将来还要嫁给你,你明白吗?给我时间考虑。”

  Daniel点点头,“我喜欢的就是你的稳重。给你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考虑,如果你愿意,就在我生日的那天把这朵玫瑰花别在胸前。”我接过玫瑰花,闻了闻,清香扑鼻,正在怒放。

  生日的前一天,Daniel送了我相同的盒子,里面依旧是玫瑰。他解释说:“上次送你的那朵应该已经谢了,我希望明天会在你的胸前看到这朵玫瑰花。”

  Daniel的生日是周六,因为要去参加派对,所以周五我并没有去我哥家。一大早,我起来随便吃了点儿东西,就躲进房间里。我从衣柜里拿出我的白色吊带长裙,它是我暑假在咖啡店打工时,用我一天的薪水在市中心的服装店买的。它算是我最喜欢的一条长裙,外面还配有浅粉色披肩。回家的时候穿着它对着镜子欣赏了半天,觉得缺少了点什么。于是忍痛又花了一天的薪水为它配了一双半高跟的白色皮鞋。我将长裙和皮鞋收在衣柜里,不舍得穿。今天它们要派上用场了。

  我稍稍上了点淡妆,呆呆地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。窗台上的花瓶里,那支玫瑰插在水里,还是鲜艳欲滴。从上个星期开始,我的内心就开始为自己如何选择而挣扎着。到今天,我必须决定了,我为自己想着千万种理由,最后我告诉自己,选择Daniel,他和Andrew各有让人欣赏的优点,但Daniel是中国人,文化、习惯及各方面都与我相同的中国人。我在内心里轻轻说了一声“Andrew,对不起”。

  我按照Daniel在卡片上留下的地址,打车到了他家门口。我下了车,打量着他家的二层小楼。门前很宽敞,起码能停两辆车,楼下的一侧是车库,外面有高高的台阶直上二楼。二楼的栏杆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。一个气质高雅的女人在整理着东西。她抬头见我下了车,先是一愣。然后微笑着走下台阶,迎了上来。

  “你是Lily吧?”我点点头。“我是Daniel的母亲。”我赶紧行了个礼,“伯母好。”她笑容可掬,“听Daniel说起过你,这孩子很执著,前一阵子没少为你上火,似乎好了一阵子,最近又有点儿心神不宁。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,但他也老大不小的了,我不便多问。今天见到你,我明白了Daniel的心,很值得。”几句话说得我有点儿脸红。他母亲笑了,指指楼上,“去吧,他在楼上等你呢。”

  我上了楼,推门进去,是一个走廊,尽头有一个小方厅。我走进去,看到Daniel坐在沙发上的背影。他听见声音转过头,站起身,我这才发现,今天的他特别的帅气,竟然也是一身白色,高大的身材加上礼服,我有点儿看得呆了。看来彼此彼此,他也在盯着我看。他一定注意到我胸前的玫瑰花了,幸福立刻洋溢在脸上。他快步走上前,把我拥在怀里,“我今天太高兴了。”

  他拉着我的手,从方厅一侧的楼梯下到一楼。一楼是个大厅,有个后门直接通向后院。后院是个大草坪,摆了几张桌子,每张桌子上方都撑着一把遮阳伞。Daniel在班里的人缘很好,差不多班里的同学都到齐了。我们一出现在门口,立刻引起一阵喧闹。有人大声调笑:“Daniel,今天该不是你和Lily的订婚仪式吧。”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。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Daniel却很大方,他搂住我的肩头,大声向大家宣布:“今天Lily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。”掌声和欢呼声响成一片。

  Daniel的母亲端来生日蛋糕,在大家的“祝你生日快乐”的歌声中,Daniel许了个愿,吹熄了蜡烛。母亲给了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,“儿子,祝你幸福。”然后她转向大家,“很抱歉,我的餐馆还有事,我在这儿大家也会感到拘束。谢谢大家能来给Daniel庆祝生日,你们玩得开心。”她冲我微微一笑,“Lily,常到我家来玩,我们改天再聊。”然后就离开了。

  后院一片沸腾,大家边吃边说笑着。我发现后院有许多新面孔,原来Daniel不仅邀请了班上的同学,也希望大家能把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,至少是自己的异性朋友带到派对上来。院子里放着摇滚音乐,吵吵闹闹的,会跳不会跳的都摇摇摆摆。渐渐地,大家都累了,后院慢慢趋于平静。吵闹声也被低语所代替。

  Daniel换了一张盘,悠扬舒缓的爱情歌曲让人遐思万千。每个人都沉浸在这种浪漫的氛围中。我拿着一杯橙汁静静地坐着,听得入了神。猛然抬头,才发现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坐着,相拥着,亲吻着。我感到有些尴尬,抓起桌上的一本杂志遮住脸。Daniel一把夺过去,扔在一边,低声说:“如果你加入他们,你就不会觉得不自在了。”说完将我拥住,低头吻了下去。此时,惠特妮.休斯顿的《我将永远爱你》正演绎得如醉如痴,我们就这样吻着,忘记了身外的一切……歌声停了,我们抬起头,脸都红红的。转过头,这才发现周围的人早已停止了,他们在看着我们。有人打了一声口哨,我羞得重新抓起杂志,将脸挡住。Daniel也有些不好意思,笑呵呵地说:“Lily害羞。”

  人散去了。我正要收拾桌子上的东西,Daniel拉住我的手,“不要收拾了,跟我来。”

  Daniel的房间不太大,干净但不算整齐,一进门就知道是男人的房间,有种特殊的味道。我突然想起什么,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,递给他,“生日快乐。”他好奇地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瓶古龙香水。他拧开盖子闻了闻,吃惊地看着我,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香味?”我笑了,“看来我买对了。以前你搂着我的时候,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这种味道,淡淡的,很有男人味儿。我在商店的香水样品架上挨个去闻,认定就是这种古龙香水。”Daniel一把将我拥在怀里,“Lily,你真有心。”他将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,我这才发现他已经脱掉外套,衬衫也是半敞着,露着结实的胸肌。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,“Lily,你很喜欢我身上的这种味道是吗?”我点点头。他抚摸着我的长发,手指轻轻地滑下去,落在我的肩头。“屋里好象有点儿热。”他慢慢褪去我的披肩,“Lily,你穿着吊带裙挺好看的,双肩的曲线很美。”

  他拥着我,靠近床边,用手指抬起我的下颏,火热的唇贴上我的,我顺势抱住他。他轻轻一带,我们倒在床上。自从上次在大瀑布的酒店,Daniel让我受到惊吓之后,这次他没有一下子就进入近似疯狂的状态,而是自然地、小心地给我一种温存的感受。我有些晕晕的,感觉他的手在轻轻地脱去他的衣服,然后是我的,他的唇一直停留在我的唇上。当两个赤裸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的时候,Andrew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。我虽然半推半就着,但我的心已经决定坦然地接受Daniel,只要Daniel说一句“我爱你,我要你”,我就会心甘情愿地给他,我的一辈子。

  Daniel感到了我的迟疑,他将唇凑向我的耳边,“不要拘谨,放轻松,这已经不是你的第一次了。”我就象被雷击一般,心里一阵疼痛。Daniel话一出口,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所以我没用太大的力气就将他从我身上推开。他一把拽住我,“对不起,Lily,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,我并不在乎你的过去,我只是让你别紧张。”我打断他,“但在你的潜意识里,始终想着这件事情,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,它永远都会存在。”我匆匆套上衣服,并没有仔细地整理。在门口,我回头向Daniel一瞥,他赤裸的身体蜷成一团,双手紧紧地抱住低下的头。

 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,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哪里,有个声音告诉我,“Lily,回家吧。”

  我神色黯然地出现在Andrew面前,他一把将我拉进门,看着我的脸,他似乎明白了什么。“给我Daniel的地址。”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,“不用去找他,他没有对我做什么。”我看着Andrew,“我只想回家。”说完我再也止不住我的眼泪,一头扑到Andrew的怀里。Andrew心疼地拍着我的背,“你的家就在这里,没有伤害,有我保护你。”他抬起我的头,用一只大手轻轻抹去我的眼泪,“以后不会再让你流泪了。”

  回到学校,我和Daniel如同陌生人一样。我也尽量避开和他在一个小组的机会。对于同学的诧异,我默不作声。Daniel也是敷衍着,“没事,我们只是吵架了。”

  终于有一天,Daniel再也按捺不住,在楼外的台阶下,他拦住了我。“Lily,我们就永远成为仇人,是吗?我知道我有时候表达的方式不对,其实我心里并不是那样想。我是爱你的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行吗?”我一脸淡漠,“有的时候你并不了解你自己的内心。”我道了声再见,就快步出了校门。

  我是个不记仇的人。毕竟同在一个教室,即使作为普通的同学,也不能总是冷面相对。但我和Daniel之间却回不到原来那种和谐的气氛中去了。

  毕业之前,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功课中。每个周末还会到我哥家去,除了吃饭,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。Andrew就尽量利用吃饭的时间,讲一些有趣的事,我装作很开心,对他报以微笑。我看书的时候,他会偶尔送一些水果进我的房间。吃着吃着,我的眼眶竟有些湿润。

  十五

  两年总算过去了,被繁重的功课压得喘不过气的同学们彻底地松了一口气。几天之后,就是毕业典礼。大家都依依不舍地谈着未来,谈着在学校相处的快乐时光。

  这天放学,Daniel在停车场等我,“Lily,我们谈谈。”我犹豫了一下,就钻进车里。他发动车子,“就在车里谈吧,”我说。他看了看我,无奈地将车熄火。“这些天同学都在回忆在学校里的这两年,我也一样,这两年我觉得很充实。我最大的收获就是遇到了你,”他顿了顿,“并爱上了你,这是我珍贵的一段日子。我想着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情景,想着我们第一次在车里吃麦当劳,想着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里的吻……”我打断他,“不要说了,”我的嗓音突然有点儿哽咽,“一切都过去了。”“我们可以重新开始。前一阵子,妈妈还在问你,我只告诉她,我们功课比较忙。现在要毕业了,她想见一见你,她说你是典型的中国女孩,她很喜欢你。”我沉默着,突然打开车门要下车,他抓住我的手,“我给你时间考虑,毕业典礼之后,我在停车场等你。如果你愿意,就跟我去见我妈。”然后他松开手,让我下了车。

  这几天对我来说,似乎象几年一样漫长。我和Andrew、Daniel之间发生的一切象电影般在我脑海里反复闪现。我用了各种托辞为Daniel开脱,而想起Andrew忧郁而关切的眼神,我的心又会莫名的痛。在睡梦中,两张脸同样清晰,我快疯掉了。

  典礼那天,天空分外晴朗,让人的心一阵敞亮。

  毕业生轮流上台接受毕业证书。我和Daniel在台上擦肩而过,我们互相看了一眼,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。

  典礼之后,大家鱼贯而出,同学们互相拥抱,依依惜别。

  眼前的台阶今天对我来说,就象一道难关,我低头看着它,双脚却一步也迈不动。如果选择我的世界?经过几个不眠之夜,在我的心中,我的未来早已有了定局。只是真正去面对某一个人做一个取舍,真的需要勇气。

  我深吸了一口气,抬起头向停车场望去。眼前的情景并不让我感到惊讶。两个男人都站在自己的车边,那是一种将要尘埃落定的等待。他们互相看了一眼,然后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,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。

 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,那只手竟然在微微地抖动。我看了看天空,让自己平静下来。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这两个人的名字,手指在半空停留了几秒钟,就落在Daniel的名字上。

  听到铃声,Daniel苦笑了一下,接通了电话。我们拿着手机,互相望着。想了一肚子的话,我竟不知从何说起。“Daniel,我们做朋友吧,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。”Daniel呆呆地听着,没有任何表情。“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有障碍吗?虽然你在加拿大土生土长,但你的身体里流着的是中国人的血液,你的思想里仍会有一些中国人的传统观念。你思想上接受西方的开放,你在感情上行为上并不随便,就算你说不在意我的过去,但只要你不经意间提起,我就会很在意。它在我的内心永远是个结,是个伤疤。”我有些激动,一时间感觉语塞。Daniel像塑像一样站立着。“你可以不祝福我,”我接着说,“但你要快乐,你一定会幸福。”Daniel怔怔地望着我,突然语气变得轻松,在嘴角挤出一个笑,“我没那么小气,好朋友有了归宿,我当然要祝福。”我转头看了一眼Andrew,又回过头对我说:“我长得这么帅,一招手就会有女孩子到我身边来……”他努力让自己笑出声,但笑容里和着眼泪。他钻进车里,偷偷抹去眼角的泪,“祝你幸福。”说完挂断了电话。

  这一切Andrew都看在眼里,虽然他听不到我和Daniel的谈话,但他知道他赢了,赢得并不轻松。善良的他深深地感到,在这场感情的较量中,他的胜利意味着对手的心痛。他从敞开的车窗里,拿出一束玫瑰花,另一只手伸向我。我下了台阶,跑到他的面前,他拥住我,“我好高兴,Lily。”

  Daniel把车开到我们旁边,摇下车窗,“哥么,你一定要让Lily幸福,否则我还有机会。”Andrew友好地冲他笑了笑,“我再也不会给你机会了。”

  望着Daniel远去,Andrew重新将我拥在怀里,“Lily,我们回家吧,属于我们自己的家,你别忘了,我们三年的约定已经到了,我要你成为我真正的老婆。”说完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。

 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,让人感到幸福的天气,天空蓝蓝的,绿树青草都格外有生机。明媚的阳光把这个世界照得分外明亮。Andrew竟然在车里放起了帕瓦罗蒂的《我的太阳》,他大声地跟着唱,我们哈哈大笑。

  Andrew就是我的太阳,让我的内心世界温暖明亮,没有一丝阴影。

  我们的家,那是我幸福的彼岸。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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