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泉是宁武东山通向朔州川的主要通道,一条河自西向东流入川底,滋养了那里的土地。这条河发源于仝家沟,由井湾沟和白泉沟两股泉水汇合而成,挟东山之豪迈气势经石峡口浩荡东去,于上白泉,中白泉,下白泉,高崖上冲出百余米宽河槽。白泉由此得名。
下白泉村不大,人口不足百人,依山而居,南北环山。曾是下白泉乡政府所在地,设立过完小,中学,出过不少读书人。我曾在这里读过一年书,五年级,我的老师贺国荣,高芳都是下白泉人。
贺老师教的语文课我没什么印象了,只记得他中等个子,清瘦的脸庞,络腮胡子,是个不苟言笑耿直认真的老头。那年我十一岁,寄宿读书,非常想家。一次周六轮我值日,放学后急于回家忘了锁教室门,星期天返校后才想起,被贺老师用笤帚圪都狠狠打了一顿。现在,我偶尔会想起他,想起那间教室,看到他行走于教室办公室之间。还听说他的孩子考上了名牌大学,愿老师九泉之下安好。
下白泉与沟道的几个村落一样,人们沿沟畔倚山筑窑而居,土打窑石碹窑均有。为了远离水患,窑洞一层一层随山势攀高,最高的人家离沟底垂直距离足有百十米,我称这样的洞穴式居住为“山外青山楼上楼”。
村庄掩映在青山绿水中,春夏时节,红花绿树,芳草漫地,村庄在炊烟和薄雾中有些影影绰绰,一派宁静祥和。
放学之余,我常到沟底的公社(那时候乡称公社),供销社一带玩。记得沿路有一种树叶子黑绿,如芭蕉叶一般,散发一股臭味,人们叫它臭树。沟底草丰茂,泉清冽,沟畔还生长着一种叫广东花的植物,叶子肥大,据说根可入药,名字我记不大清,大致是这样。旧公社是一处砖石结构的四合院,里面有瓦房有石碹窑一排一排,围墙高筑,大门半开。里边的人穿着中山装忙碌着出出进进,印象中这里是办大事的地方,如中南海红墙院一样庄严肃目。我二叔是信用社吃公家饭的人,每到饭点准来大院吃饭。
供销社是村里最繁华的地方,花花绿绿啥也卖,针头线脑,钗钯扫帚,学习用具,日常用品俱全。我来这里买的也就是五分钱一张的大白纸,钉本子用,土话叫“钢连纸”,最奢侈的也就是买一毛钱九个水果糖。记得售货员叫三常命,上白泉人,神气的很,柜台里一站,八大员威风凛然。一个七八十岁大娘买碗,挑了几个不满意,让换换,售货员不耐烦地将碗拿下柜台,跟地上碗磕了磕发出清脆响声,“听见了吧,好碗,拿这只”,老人满意地买上走了,其实根本没换。
公社有武装部,民兵连,每年都组织各村民兵集训,练步枪打靶,扔手榴弹。二姐是我们村(仝家沟村)的民兵,那年到下白泉参加集训,需步行12里地,管吃住,训一礼拜。集训在完小北面一块平地进行,步枪是真的,子弹是教练弹,手榴弹是假的。训练不算艰苦,做做样子而已,但二姐能吃到白面馍馍,她舍不得吃,揣在怀里等放学了给我吃,至今记得,写下这段话,我眼泪又情不自禁出来了。
下白泉有座烽火台,黄土夯成,与我村庄子梁的烽火台遥遥相望。听老人们讲当年日本人由朔县大涂皋穿沟进入白泉,还杀了人,烽火台起到了通风报信作用,使沟里的更多百姓免遭于难。
家乡是美的,美在青山秀水,美在人民纯朴。莜麦,山药,胡麻,碗豆等耐寒杂粮是这里的主要农作物,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,东山人形成了豪爽憨厚质朴的性格,一是一,二是二。人们喜欢的戏曲也是高亢雄浑的朔州大秧歌,劳作之余山梁上吼一曲,那叫个酣畅淋漓。高崖上出了著名旦角金翠花,曾与兰花红红遍了家乡的山山岭岭,后来金翠花还当了大秧歌团长,文化局书记。白泉学戏的人很多,名角也不少,像西瓜红,曹明枝,郭花眼等都是我小时候就唱红了一方的。《夜宿花亭》《姜郎休妻》《大上吊》等剧目仍在我脑海里回荡,韵味无穷。
家乡交通不便,九里十八弯赛羊肠。小时候出门上学全靠步行,去阳方口得天不亮出发,中午方能到达。偶尔扒个拉煤车那得感谢司机开恩,人坐在卡车的煤堆上,一路颠覆,肠子也快颠出来了,等到了地头,人和煤分不清了。
家乡人靠山吃山,山上尽美味,秋天里,油瓶瓶,面果果,臻子都熟了,大人小孩都往山里跑,吃饱了回来时筐满篓满背上。最难忘的是挖甜甘草,走十几里山路,拿干粮,黄土梁上挖地三尺寻美味。
自从求学离开家乡,回的次数少了,但家乡一直在我心里梦里。每次回去看到家乡日渐萧瑟,人口减少,倍感凄凉。前些时,听二叔说村里人少了,政府要移民,封山育林。真不敢想,未来家乡会是个什么样子,一片山林,一处荒丘,或开发为旅游区?那样故乡就成了传说。我打心眼里还是希望家乡向好发展,经济发展了,城市呆腻了,离家游子重返故里,再现往日繁荣,乡下游成了风景。
散乱的思绪,零星的记忆,写下来,以解我乡愁。以我曾写的一首小诗结尾吧。
七绝老屋
一
长忆门前缓流水,
犹思屋后倚云霞。
能经岁月为何物,
庭院山桃独绽花。
二
白泉盘道磨沟河,
又见炊烟鸟唱歌。
难怪老屋频入梦,
娘亲瞭我北山坡。